白敷化作一条金龙,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乌云里电闪雷鸣,厚厚的云层再也承载不住水炁,鹅毛大雪顺着狂风落下。
“小小龙将,不自量力……”
金龙一爪持长戟,一爪握龙珠。啸聚雷霆,漫天电光狂舞。呼风唤雪,覆鳞霜铠铮鸣。
只见那真人展开法天象地,金光大手五指带着气旋抓向金龙。
白淼在车中对着杨暮客一笑,闭上双眼,口中敕令。
“黑。”
天地瞬间陷入无边黑暗,唯有电光点亮一瞬照耀漫天大雪。厚厚云层偶有金光滑过,方知金龙驰骋遨游在乌云之中。
白淼的洞天将世界隔绝禁锢,黑暗仿佛有形,开始束缚真人法相。
大地颤抖,天空嗡鸣,真人法相欲要从中挣脱。他双目放光直射九霄。周身道道光芒似苍白利刃,刺破乌云与黑暗。
车中白淼一声怒哼,人面龙相之间虚实变幻。她那龙角之中飘出一缕火焰,似烛火一般飘飘荡荡。
破开黑雾的苍白之光被尽数抽走,真人法天象地再陷重渊。
白敷见机不可失,抛出抓持兵器。水蓝长戟凝冰,自九天而降。长戟朝着巨人眼眶扎下去,嘭地一声……竟被一枚铜钱抵住。戟尖灼烧燃起熊熊大火,半空冷热对流,嗤嗤作响。
顷刻间雷霆再起,一道道火红电光在云层蔓延。斗法之处,大雪化作冰雹噼里啪啦砸落一地。
官道上热气蒸腾,山阳君化作猛虎虚影盘卧护住车厢,催动阳气驱散寒意。它昂头看天,心惊胆颤。
只见那金龙抛珠,盘身成阵。一声龙啸冰寒之炁从龙珠坠下,撞在长戟尾镦上。长戟和铜钱相撞之处金流四射。
黑渊之下,真人法相大喝一声,再抛一钱。双钱相撞,声震九霄。
长戟崩飞……金炁逆冲霄汉,直扑白敷而去。
云层之上白敷不敌,巨大龙影被狂风吹散,显露真身。一击遭重,白敷两眼闭合浑身绵软,眼看要从半空坠下。长戟无人操控落在地面,龙珠化光遁回体内。
无边长夜中,一只暗暗燃烧的龙爪伸出,将金龙抓捏。再次有一道苍白的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天空。
天空之上有一条白龙虚像紧闭双眼。
白淼之声回荡在浩瀚宇宙之中,“蝼蚁。若是本君睁眼,顷刻将你炼为飞灰。”
杨暮客思毫不在意是谁来闹事,是否前来杀他。他笑眯眯地看向虞双,问,“虞双,半空的真人可有净宗的气息……”
虞双拼命摇头,“小妖本事不高,看不透真人修为。”
一柄巨大铜钱剑刺破黑暗,黑暗中再次亮起微光,照亮雪夜。
真人法相亮出半张脸,笑看半空的龙影,“海主大人,何故不宣而战。”
“上人安全要紧,宵小靠近,我等自然要履行护卫之责。”
“您若睁眼,此方天地尽毁。老朽不知海主龙君担当护卫,多有冒犯。您若打开洞天,放老朽离去,老朽绝不停留。”
这人话音刚落,便看见车厢中亮起一道光,那小道士竟然搬出来天地文书。天地文书不论联系那位大能,怕是都要归罪到金蟾教头上。他入邪便入邪了,怎能还牵连宗门。
邪修老道当即龇牙,以命相搏道,“海主大人。本真人若引来雷劫,就算您逃得掉,下面的小道士吃得消吗?老朽来此并无恶意,只是想将当年之事解释清楚。”
白淼又岂容他争辩,黑暗涌动一点点弥合。此方天地再次沉沦在永夜之中,唯有地面车厢亮着微光。
车厢之中杨暮客端着天地文书,主动与这一方天地气运相连。
黑暗中一个女子如梦似幻,慢慢走来,几步来到车厢旁。一切都静止了,车厢虞双小指勾着头发,碎发飘在半空不能落下。
杨暮客掀开车帘落车,“小可此番下山还愿,不知当下是否能引领大君,走出沉眠?”
虚莲大君抬头看看海主,又看看杨暮客。
“你能替我做这天地气运之主吗?”
杨暮客摇头。
“你能帮我斩断太一门的天地枷锁吗?”
杨暮客此回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那你能……”
还没等虚莲大君再开口,杨暮客抢白道,“小子明白了。当下仍然不能赴约。日后定然归来助大君解脱。”
虚莲愣愣地看着杨暮客,她只是一缕灵性并非真灵,遂有些不通人情。因杨暮客抢白,她生气瞪眼道,“既都不能,呼唤我来作甚?”
杨暮客恭恭敬敬作揖,“因小子与大君相约,洱罗真人多次针对小子设下陷阱。几番好悬丧命……小子是向大君邀功来了。”
“她……竟然要害你?”
杨暮客指指天上,恰巧金钱剑再次戳破了黑幕。
“海……主……”
黑渊之中那金蟾教真人一字一句地往外传音。
虚莲皱眉看那黑幕之中的真人,看到了九天之上的烛龙龙影。
“那被困修士和我净宗无关。”
杨暮客掐子午诀上前一步,“看来是小子误会了。毕竟多次因洱罗大君设计遇险,小子早就如遇草木皆兵。此番多疑,不能怪我……”
虚莲身影缓缓消散,“本君入此洞天困难,消耗甚多。你若当真想寻我,去那镇压龙种之地。太一门高人用我气运镇压龙尸,我之灵性于此地最为浓郁。至于那个金蟾教真人,确实会些净宗的香火长生之术,但试着炼蛊,走歪了。定然没有净宗修士指点……”
天地再次陷入黑暗,杨暮客开天眼,一双金瞳看向半空。
“海主姐姐。被你捉了那人准备如何处置?”
车厢中白淼睁开双眼,黑夜尽数褪去。鹅毛大雪从天而落。那真人疾飞而去。
窗帘掀开,白淼瞪他,“往哪儿看呢?还不去找白敷的兵器落在哪儿了,砸死人算你的因果。就算没砸死人,那冰戟灵性爆发,惹了凡人灵染你去治吗?”
杨暮客拍拍屁股,赶忙去找长戟。
白淼弄出的动静当真不小,海上龙君陆上现世,动用烛龙本命神通。沙海中默默等待的兮合真人察觉天机变化,迅速乘云而来。半路还撞见了金蟾教掌教正邱子。
就在那金蟾教真人飞出去几百里后,忽然天空锁链降下,将其束缚。兮合真人踏云步步紧逼,手持长剑挥舞,先削老道阳寿。
那到老本来鹤发童颜几乎眨眼间消瘦下去,嘴里牙齿松动,眼眶凹陷。
鼓起的肚皮金光闪烁,金丹似是要挣脱而出。
兮合提着朱笔半空勾勒,画出一道敕令降罪灵符。
灵符拍在老道士身上,那道士瞬间黑烟滚滚,无数甲虫从身躯中散出来,被正法教的祥云灵光一照尽数消弭。
只见兮合真人脚跟一跺,口中念,“拘邪修,入九幽魂狱之门。”
一道巨大的石门落在兮合真人身后,开启一丝缝隙,灵炁疯狂地向魂狱灌入,无数欢呼声和嘲笑声在里面响起。
那真人返虚的金丹破体而出,嗖地一声飞入无边魂狱里。
那如麻袋一样的尸体落下,金蟾教的掌门正邱子抱着前掌门的尸体往回飞。老人家老泪纵横,师兄被登仙逼疯了啊……纵然道不同,但如何能不懂他。
已经很久没有仙人飞升了。前辈仙人俱是天劫下殒命。
没了仙界的消息,金蟾教还不如边塞的青灵门。许是再有数百年,金蟾教也要烟消云散……再无道统传承。
杨暮客提着长戟回来,看见马车已经停在路旁。几个女子住进了白淼幻化的宅院里。
白敷被扔进了一间屋中。金龙盘在土炕上,仍是昏迷不醒,却无人照顾。杨暮客提着长戟进屋,叹了口气。人家是护卫自己拼死拼活,这照顾病号的活儿就他担起来吧。
刚要上前搭脉,啪地一道金炁从白敷体内冲出来。将杨暮客这小道士撞飞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白淼的法力恢复宅院墙壁,这才把杨暮客挤掉在地上。
小道士拼命地咳嗽着,吃惊地看着躺着的白敷。这是受了多重的伤,那真人的金炁道韵竟然在他体内激荡。
白淼端着手站在门口。
“我们龙种与尔等修士不同。天生皮糙肉厚,躯体强健。那真人法力留在他体内,算是一场磨砺。您担心无用,帮不上忙。”
杨暮客龇牙咧嘴,他的手已经皮开肉绽。运转木性灵韵,慢慢恢复伤势。
“那他要躺多久,咱们什么时候能再启程?”
白淼淡然笑道,“没多久,三五天若醒不来,那就活该死了。本君再调一位龙将。”
杨暮客没还嘴,轻轻离开屋子。白淼转身,屋内泥墙层层封堵,陷入无尽黑暗。
屋中传来些许炸裂声,血肉糊墙溅洒之声。还隐隐有龙种不安的嘶吼。
杨暮客这两日愁眉苦脸,一直盯着那封死的屋子看着。蔡鹮来喊他吃饭他也不去,根本没心思吃东西。心中总是惦念着白敷的情况。若是这龙将死了,他该如何?
几个女子轮番来宽慰,但杨暮客就似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白敷是他请来的护卫,但他从来没想过,会因他而死。
第三天白淼也过来了。
“上人还在修行?”
杨暮客抬眼看她,“这算修行吗?”
白淼点头,“算。因为上人修上清妙法,才会心中牵挂。不论屋中白敷是死是活,都是您的修行。”
杨暮客拍拍脑门,“什么修行……跟修行有什么关系。都是孽缘啊……我当那邪修和净宗有关,亦或者和天道宗有关……但想错了。他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来,当着您的面儿盯着贫道。您说是为啥?”
白淼在他身旁坐下,也陷入了沉思,“合道返虚,他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猜度无用。”
杨暮客听了这话打坐的架子散了,懒洋洋地再问,“藏了这么久,继续藏下去。等着贫道落单不好吗?贫道又不是总有你们这样的高人在旁守护。我要修成真人和他对垒,不知何年何日。他有大把的时间等下去。”
白淼噗嗤一笑,“小弟好好想想,究竟是谁时间更多,谁更急?真人掩藏气息的代价和你掩藏的代价谁更高?”
杨暮客歪着头琢磨了许久,“还是我更急,我掩藏的代价更高。我与锦旬真人相约,千年论道。贫道时间不多,所以要赶快还愿,抓紧证真。贫道气运更强,如今知晓收敛,更是举步维艰。”
白淼赞一句,“上人钟灵毓秀,果真非同凡响。”
杨暮客当着白淼的面儿,将这金蟾教的事情捋顺了。
这位真人入邪的年头不久了。当年天道宗九景一脉的至今道人在此还真,没搭理他。因为西岐国注定灭国,金蟾教所积攒的人道气运几乎瞬间崩塌,甚至还要偿还铸币透支的气运。
这位掌教真人便尝试了邪蛊祭炼之法,效仿净宗的血祭之术。但本事不到家,放养一只邪蛊被杨暮客弄死。这事儿露馅儿了。引来了正法教卢金山调查……
当年杨暮客还是大鬼之身,头顶有三桃大神庇护。这掌教真人纵然想报复也没机会。
杨暮客如今重新现身旧地,这位返虚真人终于忍不住遥遥一瞥。
这一瞥,便泄露了天机,再也无法潜藏。
白淼静静地看着他推演,等他说完了问,“您要去金蟾教访道吗?”
听她之言,便明白白淼这是催促杨暮客前去立威。但有什么威风好耍呢?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力量与寿命,总是越来越少,浪费他们头上干嘛……
小道士潇洒一句,“不去!”
“此事可是您大好的机会前去问责,那金蟾教不知要花多少代价才能平息此事。”
“不去就是不去!那老头儿又不是死了。说不定还藏在某处。如今金蟾教帮着南罗国铸币,一切重头再来。他们若向好,贫道去逼着他们全都入邪吗?”
兮合真人从一旁走出来,“师叔说得好!不过不必担心。那正合子已经被侄儿封入魂狱,偿还罪孽。”
杨暮客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兮合真人叹息一声,“龙君好悬用出天象法术,怎能不来?”
杨暮客得知那真人身死的消息,心如乱麻。一位长生者就这么没了?
他茫然地看着兮合,“那人叫正合子?”
兮合真人未料,紫明师叔竟然在意一个邪修的名号。“金蟾教掌教真人,正合子,合道修为。还真已有千年。”
杨暮客点点头,“贫道记下了。回头写本游记,定然也要把这人写进去……他定然是相中了贫道的气运,用那邪蛊之术吃干净了,你说够不够金蟾教还债?”
兮合真人面容严肃,目光灼灼地看着杨暮客,“师叔用寿数占卜了?”
杨暮客黑着一张脸,“用占卜吗?贫道不傻!纷争是为了权与利,他总不能在贫道身上谋权,那便只有谋利。贫道这一身,许是只有这福报气运值得真人惦念……”说到此处,杨暮客还颇有深意地看向了白淼。
白淼大大方方点头。
小道士当下道心通透,看了眼白敷那屋。起身拍拍道袍,居高临下用玉扇挑起白淼的下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呐。饿了,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