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杨暮客唤来蔡鹮,替他整理衣装。
昨夜半梦半醒之间,他已察觉这地方外围聚了不少修士。只是还没想好如何应对,便依旧以云雾相阻,未放人进来。
黎明破晓,日出之时,杨暮客终于挥手散开了迷雾。
凡人的郡城不便接待修士,这一带也没有灵山宝地可供落脚。他便带着蔡鹮退掉客房,再度回到了之前治理邪祟的地方。
一旁湖水澄静,新涌的地下河水源源注入,湖面更显开阔。一栋小屋悄然立起,草堂门前悬匾额,观星小筑。
小道士拿着一把扇子进屋里候着,蔡鹮则去准备茶水。
第一个登门拜访的不是别人,正是萧汝昌。
聊了几句,杨暮客便问人祭之事是否停了。
“还未到秋祭之时,小神也不便与人间主事相互联系……”
听他作答,杨暮客便也将此事揽下来。
不多时,由证真修士带领的队伍乘云而来。萧汝昌主动充当护卫,和萧艳站在门前。
两头化形大妖门兽隐隐释放气息,半空松毛巨兽的虚影时隐时现。
杨暮客屋中来回踱步,十分紧张。
他去访道闹事儿,那是一等一的拿手。但让他接待来访之人,这可是头一回,如何做如何说,心中没底……
一旁的小狐狸从软榻上跳下来,变作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上前也开始帮着蔡鹮拾掇茶盅。小狐狸感受到外面大群修士聚集,让她心神不宁。
外面修士云头落地,杨暮客从袖子里掏出玉扇,轻轻一勾。屋门大敞,迈步出门。
萧汝昌门前大喝,“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屋中主人乃元灵大神费麟扶照, 命其东出整治地脉淫祀。尔等贸然来访,所为何事?”
修士自是上前一一介绍。萧艳一旁听清楚了,挪步来到院子中对着杨暮客一一说明。
杨暮客又不是聋子,怎么听不见。
但看来这般就是规矩,那就不吭声,由着两个门兽去做。
“上人,这些人是特地前来庆贺您归正地脉之功,是否放他们进来?”
杨暮客运转体内木炁,宅门应势拓宽,庭院也骤然扩大。一株株秋菊破土而出,芳香四溢。
“都来院中做客吧,鹮儿,屋中备好茶水端出来供道友享用。”
首先入门之人是个阴神修士,恭恭敬敬地对杨暮客掐子午诀揖礼,言说拜见上清门师祖。
客套下来,这小院聚集了数十人。
杨暮客闷声不语。他是实在不知该要说什么。
那些小修士心声只要他侧耳去听,便能听了一清二楚。
有好奇的,有嫉妒的,有不忿的,有不甘的。都是筑基修士,凭什么他杨暮客就如此张扬。
杨暮客席地而坐,亦邀众人皆坐。他笑着找补,“贫道出门在外,得蒙诸位来访,心中欣喜。只是准备不周,诸多礼数便免了。咱们只当此次是寻常聚会,没甚规矩,可好?”
有人赶忙起身揖礼,“长老仁慈宽厚。”
杨暮客赶紧摆手,“坐下,都坐下,咱们就唠唠家里话……贫道只是筑基。诸位有修为比高的,也有修为比我低的。那便不论修为。这里更非是我宗门,辈分儿之说也暂且含糊了。咱们都是道友,求道路上的同路人。尔等唤我一声紫明道友,我亦唤尔等一声道友。至于你们之间的关系,初来乍到我亦是理不清。那便不理,你们只认准了我这紫明道友便好。如何?”
屋里传来一声,“道爷,茶水好了……”
杨暮客大袖一挥,人人面前有小桌。蔡鹮端着托盘小碎步如风,肩带飘飘香风阵阵。娇小的人儿穿梭席间,将一杯杯茶盅摆好。
狐妖则在屋中把泡好的茶分成小壶,码放摆好。
这一下不要紧,蔡鹮再出去分茶的时候有人闻到了妖气。
紫明道长屋里藏了妖精。
几个筑基修士一副果然这般的表情,眯眼看着杨暮客。
杨暮客低头不露表情,默默饮茶,问了句,“诸位来访,庆贺我归正地脉。但其非贫道一人之功,有城隍阴司相助,有狻猊氏族相帮。凭着贫道一人,莫说是归正地脉,就是那邪神神种都难以应付。从此处离了去,可莫说是贫道一人之功。”
诸多修士闻言哈哈大笑。
领头之人开口,“长老此话差矣,若无您气运加身。就算我等证真前来,也难以处置此地邪祟。您自当是居首功。”
一顿彩虹屁将杨暮客吹嘘的云里雾里,这般受人吹捧当真毫升享受。杨暮客都快要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但小道士龇牙一笑,“当不得诸位如此夸奖。我终究是个外来户,不能久留此地。日后这方地界应是诸位多加照看。”
此话当真说到了众人心坎儿上。你上清门修士来到天道宗地盘上作威作福,还不知收敛。本来就该是我等当地修士的功绩却被你抢了去。
杨暮客听到这样的心声笑得更加开怀,“诸位都是天道宗治下宗门,我等虽理念不同,但求同存异,此地民生凋敝。贫道心软看不得。日后这规整地脉之事,就交予诸位了。”
话音一落,杨暮客察觉身上紧裹着的气运有些松动。他眉间一喜。
而来者更是恭恭敬敬,齐声道,“定然不负上人嘱托。”
这些外来气运本就与他格格不入,听闻这一生答应,杨暮客心中就有了甩脱之计。
酝酿这些外来之物,化作一股股灵韵,竟然真的分出一缕。一挥手,吹向众人。
一个筑基小道士头晕目眩,面色坨红。低头睡着了。
而已经证真的修士则暗暗咬牙。这上清门小道士当真舍得。这般大气运说舍就舍。
一番聚会过后,杨暮客将众人送走。
他将气运分去些许,但依旧不能挣脱此地关联。
才一回头,头皮骤然发麻。一个曼妙女子站在院落里头。
但杨暮客认得,此女子不是宛朱,而是宛君。
杨暮客战战兢兢上前,“您……出来啦?”
女子回眸转身,“你铲除了玕神的余孽,我也心中轻快,自然要出来道谢。”
“不敢不敢!”杨暮客小退两步深揖。
“既然你身上气运留着无用,便给我吧。”
杨暮客心中电光火石闪烁,就这一瞬他思忖良多。
“启禀大神,恐怕不合规矩。您非正神,拿了这气运无用。”
宛君轻笑着打量杨暮客,这小道士越发胆儿肥了。“知那处困不住我,还敢忤逆?”
杨暮客鼻息悠长,定心开口,“大神,您仍被封印之中。若想脱得藩篱,这点儿气运不足够。贫道虽然答应您,帮您解脱。但此时怕未到时机。”
宛君拉开一道门,费麟大神笑着走出来。时空因这两位神只到来瞬间冻结。杨暮客侧头一看,萧汝昌仍有保持着对半空修士拜别的姿势。一旁的萧艳昂头一副不在乎的表情。
蔡鹮将手中托盘里的水渍洒出。水珠儿在阳光下化虹。
门里的狐妖摘了斗笠,保持着喘大气的姿势。
费麟噗嗤一笑,“麒儿这般害怕作甚?天道宗可要盯紧了你,你若惹了灾殃,他们第一个就得下来保你。安心些。”
宛君这时开口,“你把我那分身放走了。你应晓得,我与虾元古神有着不同。本神乃是独立个体,而非群落生灵。本来一体,硬生生被你分开,宛朱再不受我控制,我总要有根线栓住女儿。”
杨暮客只觉着其中牵涉太广,根本做不得主。求助看向费麟。
费麟大大方方开口说,“如今这宛朱在本神座下,铲平原冀朝属国的神祠。这般杀伐之事,需汽运加身方可不遭反噬。本来战战停停。我与宛君大神都不曾想……”
宛君赶忙欠身,“元灵面前不敢言声大神。”
“都不曾想你能夺了天地气运。时也运也。你既不要,那就给宛朱去用。”
杨暮客也是一个干脆的,搬运基功,直接如扒邪神功德一般,将自身的天地气运尽数扒下来。化作一团淡淡灵光。
费麟轻轻取过,递给宛君。
只见宛君轻轻一抛,灵光飞向西南,化作一条丝线。
杨暮客闷声闷气地问,“那贫道当年那一剑岂不是白斩了?这斩断了的因果又连上了。”
费麟和宛君对视一笑,“麒儿,你再想想,这般聪明的人,看不明其中道理吗?”
杨暮客只是觉得这样受人相帮一点儿意思都没,不但欠了人情,还毁了之前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