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像是透过一层晃动的水波，模糊而不真切。努力想集中精神，但思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空茫中飘荡。
他唯一能清晰感知的，是束缚感。
他似乎在一个容器里，一个……缸？
身体沉重得不可思议，像是每一寸肌肉都不再听从使唤，只是笨拙地、几乎凝滞地回应着他想要移动的念头。他试图站起来，却发现最多只能勉强半蹲着，膝盖沉重地抵着光滑的内壁，一种滑腻而冰凉的触感从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
“呃……”他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连这声音都陌生得可怕，低沉而沙哑，完全不似自己记忆中的样子。
记忆……关于自己，他又记得什么？
空白。
大片的空白。只有一种强烈的、令人心悸的直觉——这里不对，一切都不对。
就在这时，两张脸进入了他模糊的视野上方，如同拨开迷雾的月亮，清晰却带着非人的诡异。
正前方的那张脸，俊美得近乎炫目。
雪白的长发如银瀑般垂落，衬得那双冰蓝色的眼珠越发深邃，仿佛蕴藏着极地寒冰。
他穿着一身造型奇古、线条流畅的白色盔甲，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这男人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冷静到极致的审视，仿佛在观察一件精心打造的工具是否合格。
“别紧张。”白发的男人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冰封的湖面，没有丝毫涟漪。“慢慢来。跟我学，试着控制你的眼睫……对，睁开，闭合。再睁开。感受你的手指……能否轻微移动？”
温暖下意识地跟着那声音的指令尝试，动作滞涩得如同生锈的傀儡。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对抗这身体的麻木上，甚至无暇去思考这诡异的“教学”为何如此必要。
然后，他的视线微微偏移，看到了另一侧的那个人。
黑发，黑眸，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袍，上面用暗金线绣着繁复却令人不安的纹路。他蹲在稍高一些的台阶上，一手随意地搭在膝上，正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那眼神……
温暖的心猛地一抽，一种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
那黑发男人的目光，不像白发男人那样带着冰冷的技术性的审视。那是一种更深沉、更晦暗的打量，混合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一种近乎玩味的探究，以及……一丝极淡却无法错辨的、属于掠食者的评估神色。仿佛温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掉入陷阱的稀有动物，或是一盘即将上桌的、食材奇特的佳肴。这目光让温暖从这具麻木身体的深处，泛起一股冰冷的恶寒。
他慌忙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白发蓝眼的男人身上，至少那里看起来稍微“安全”一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那黑发男人忽然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磁性的、却让人脊背发凉的慵懒。
“唉，路西法，”他对着白发男人说，目光却依然黏在温暖身上，像冰冷的蛛丝，“我俩打个赌吧。”
被称作路西法的白发男人眉梢微挑，未置可否。
黑发男人继续慢悠悠地说，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投入死寂的水潭，在温暖空洞的记忆里激起莫名的不安涟漪：“如果他恢复好了之后，灵魂深处最眷恋的还是‘温暖’这个名字代表的一切……那你就直接把冥河畔那圈冥田里长的葡萄树，送我两棵！”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路西法终于侧过头，冰冷的蓝眼珠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嘲弄：“秦广王，你的胃口永远这么令人惊叹。那葡萄树，三百年一发芽，三百年一成熟，三百年才得一次果，汲取冥府幽暗之力而生。你好意思张嘴闭嘴就要两棵么？”
秦广王？冥府？葡萄树？九百年？
这些词汇像重锤敲打着温暖混乱的神经，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却依旧砸不开记忆的硬壳。
被称作秦广王的黑发男人嗤笑一声，从善如流地改口：“那好，一棵，就一棵。”他双手环胸，玩味地看着在缸里因为听到这些对话而更加不知所措、挣扎着想动弹的温暖，那眼神仿佛在看笼中因焦躁而打转的困兽。
“那，‘苏贝克’要多久才能恢复全部神志？”路西法问道，声音依旧平静，“据我所知，用太岁重塑身躯，召唤回自己本体的魂魄，恢复过程应该比较快……”
他话未说完，秦广王突然指着他，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恼火，打破了那层慵懒的表象：“嘘！闭嘴！你这个大嘴巴！说话声音那么大声，是想用这些信息直接冲击他残存的灵识，让他提早苏醒吗？你这是作弊！知道吗？赤裸裸的作弊！”
地府深处，异样的光芒在冰冷的石壁上跳跃，将整个实验室映照得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巢穴。空气里弥漫着防腐剂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阴间深处的腐朽气息，冰冷得能刺痛肺叶。
温暖蜷缩在半透明的巨大玻璃缸中，滑腻冰冷的液体包裹着他赤裸的新生躯体，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带来难以言喻的束缚感和令人心慌的脆弱。那液体泛着诡异的淡绿色荧光，微微淹没到他的胸口，随着他无力的挣扎而荡漾。
缸外，两个身影如同亘古存在的雕像。
路西法，面容完美得不似真人，银白色的长发如同冰瀑流泻，那双眸子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温度。面对秦广王近乎挑衅的指责，他只是极其淡漠地转回目光，重新聚焦于缸中的温暖，仿佛刚才听到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风声或是关于冥府天气的闲谈。他的专注本身，就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怖。
而秦广王，则缓缓收回指向路西法的手，再次稳当地蹲下身，与缸中的温暖几乎平视。他周身笼罩着幽暗的气息，仿佛深渊的化身。黑沉沉的眼睛，像是能吸走所有光线的黑洞，死死盯住温暖。
这种感觉让温暖感觉就像是讲道激光在直接灼烧着自己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