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贝克笑得没心没肺,阳光下头发丝都闪着金光的样子;苏贝克拧着眉头跟他争论一碗甜豆腐脑该不该放香菜的样子;苏贝克第一次小心翼翼握住他手时,指尖微颤却滚烫的温度;苏贝克在他身陷险境时,不顾一切挡在他身前,背影决绝的样子……
还有上一次,上一次苏贝克因为意外彻底忘记他是谁时,那种空洞又陌生的眼神,像最冰的锥子,狠狠扎进他心脏最软的地方,几乎让他肝肠寸断。那种失去的恐慌和无力感,至今仍沉淀在骨髓里,成为不敢触碰的梦魇。
每一次回忆都带着倒钩,扯得他灵魂生疼,心口一阵阵钻心的抽搐。仅仅是重温那份可能失去的恐惧,就比眼前这诡物带来的死亡威胁更让他窒息。
这次……这次是要由他亲手,主动地、彻底地抹去一切。
双向的,彻底的,不留痕迹的。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甚至压过了手腕上禁锢的冰冷和前方巨口散发的死亡气息。
想到这,温暖猛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充斥着血腥和腐朽空气。再睁开时,眼底那些痛苦的挣扎、不舍的波澜,被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强行压下。
三天?不,他一天都不想再等。
这种悬而未决的折磨,这种记忆反复凌迟的痛苦,比任何已知的恐怖都要难熬。尽快解决主要矛盾才是人生常态,哪怕代价是永恒的遗忘。
他不再犹豫。
艰难地用未受制的左手,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张泛着微黄、质地特殊的符纸。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却稳定得可怕。
他熟练地将黄纸折叠,动作快而精准,几下便折成一只纸鹤形态。
随后,他用食指和中指紧紧夹住这黄纸鹤,凝神闭目,口中极快地低喃了一句什么,那音调人间难寻,带着一种与恶魔交易的决绝。
下一秒,他猛地将纸鹤向空中一抛!
那纸鹤离手的瞬间,并非轻飘飘落下,而是无火自燃,化作一小团幽黑的火焰。
火焰猛地向内坍缩,又瞬间爆发,仿佛撕开了现实的一角。不再是温和的转变,而是一种近乎暴烈的重塑。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灼的、带着古老尘埃气息的味道,密室里本已凝滞的空气发出被强行挤压的呜咽。
那膨胀的火焰核心不再是温暖的橘红,而是沉沦为一种吞噬光线的极致漆黑。它拉伸,扭曲,最终塑形的过程快得让人眼球发痛,仿佛不是视觉捕捉到的影像,而是直接烙印在脑海里的恐怖画面——一只通体漆黑、唯有眼珠闪烁着不祥暗红光芒的乌鸦诞生了!
它无声无息,拍打翅膀的动作带不起一丝风,仿佛它本身就是这个空间的一个漏洞。它在空中盘旋那半圈,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暗红的眼珠精准地锁定了密室墙壁上一片尤其浓重的阴影。没有试探,没有犹豫,它“嗖”地一声射了出去,并非简单的急速飞行,而是在触及阴影的刹那,身形如同墨水融入黑暗,瞬间被那二维的平面吞噬、抹平,消失得无影无踪。它掠过的路径上,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扭曲光影的残痕,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深渊最底层的低语回响。
几乎就在它消失的同一毫秒—— 城市另一端,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室内只开着一盏设计极简的落地灯,光线昏暗,将大部分空间让位给奢华却令人不适的宁静。
路西法,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家居服,正慵懒地晃动着杯中如血的红酒。他的动作突兀地顿住,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尚未消散,眼神却已骤然改变——那不是惊讶,而是一种猛兽嗅到猎物确切踪迹时的锐利和玩味。
他身旁,昂贵的天鹅绒沙发扶手旁的阴影开始蠕动,像沸腾的沥青般鼓起、凝聚。那只漆黑的乌鸦毫无征兆地从那团蠕动的黑暗中析出,仿佛由无数阴影粒子汇聚而成,悄无声息地落下。它的爪子接触沙发扶手上昂贵的皮革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轻得如同一个幽灵。
它歪着头,那对暗红色的眼珠没有丝毫生灵的情感,倒像是两颗被诅咒的宝石,凝固着,静静地、死死地凝视着路西法。
路西法脸上的笑意加深了,那是一种洞悉一切、将万物命运玩弄于股掌的愉悦。他并未看向那乌鸦,而是轻轻呷了一口酒,任由那醇厚的液体在口中停留片刻,仿佛在品尝一杯美酒的余韵,又像是在品味这则刚刚送达的、意料之中的消息。
“哦?”他的声音低沉丝滑,带着一种冰冷的磁性,“比我想象的……还要快得多呢。”他轻笑一声,笑声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看来,这代价……你付得真是心甘情愿。”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那黑色的乌鸦似乎完成了传递信息的使命,再度无声地振翅起飞,意图降落在旁边的水晶桌面上。
但就在它即将触及桌面的刹那——
路西法的手快如闪电,甚至带出了一道残影。他精准地抓住了乌鸦细瘦的脚踝,将其倒提起来。那乌鸦在他手中没有挣扎,仿佛只是一个没有重量的幻影。
他随意地、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轻蔑,用力一甩!
被倒提的黑鸟在空中猛地扭曲、变形、坍缩!它的形态迅速瓦解,羽毛褪色为枯黄,身体扁平化——眨眼间,竟化作一张粗糙发黄的纸张,上面用暗红色的、仿佛未干血渍的朱砂画着复杂而扭曲的符文!
路西法的食指与中指精准地夹住了这张飘落的符纸。他看都未看,随手往空中一抛。
噗!
那符纸无火自燃,瞬间被幽绿色的火焰吞噬,疯狂卷曲燃烧,不到一秒便化为一小撮灰白色的灰烬,簌簌飘落,尚未落地便消散无形,什么也没剩下。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