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他醒过来是有记忆的,他记得苏贝克最后的的眼神,他也记得自己努力反抗过,但这些都是徒劳的。
遥远的、一直被厚重阴霾和异界能量阻隔的天际线,一道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金色晨光,如同利剑般刺穿了笼罩大地的永恒黑夜。
那光,带着人间特有的温暖与希望,洒在祭坛冰冷的石面上,也照亮了守护者那张融合了两位挚爱之人特征的脸庞。
温暖能清晰地感知到苏贝克残留在身体每个细胞里的那份深沉的爱意和守护,他知道苏贝克回不来了。
他抬起头,望向那缕来之不易的晨光,眼中黑白双瞳闪烁着复杂而坚定的光芒,这双眼睛曾是苏贝克最迷人的特征,如今成了他们共存的可视证明。
“贝克……”温暖的声音在融合的意识深处响起,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如同誓言。一滴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流到了下巴,滴在了地面上。
泪珠落地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嘶响,像是水滴落在了烧红的铁块上。
“我听到了,我听你的。我会好好活着,带着你的那份,一起活下去。你的身体……我们的身体……我会用生命去保护。”
他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灵魂仿佛被抽空的渺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理解,但更多的是守护者不容动摇的职责。
然后,他决然地转身。
光暗的力量在他周身形成一层若有若无的屏障,隔绝了祭坛残留的污秽气息。
他迈开脚步,步伐沉稳而有力,走向那片被晨光温柔拥抱、刚刚从地狱边缘被拉回的新世界。
脚步踏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在他身后,七座紧闭的地府的之门如同巨大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渐渐亮起的天光中,门扉上焦黑的指痕和残留的暗红污渍,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恐怖。
而在他前方,是新生的黎明,以及一个需要他——这个行走于人间、身负光暗之力、融合了双重灵魂的“深渊之眼”守护者——用全部生命去警惕、去平衡、去守护的未知未来。
晨风吹拂,带着劫后泥土的清新气息,也吹散了他耳边仿佛还残留的、来自深渊的呜咽。
新的责任,如同那初升的太阳,沉重,却无可回避地开始了。
温暖不知道怎样面对自己的身体,这具身体是苏贝克的,对这个身体,他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整天都跟他腻在一起,陌生的是,他发现他都没有仔细观察过苏贝克,什么都是他陌生的,从吃到对容貌身上细节的观察,他从来都没有过,似乎“苏贝克”只剩下名字是他认识的,现在回想起来,连他皮肤敏感似乎都是自己被太阳晒过才知道。
温暖的疲惫和难过已经躯体化了,似乎连喝水都会吐,但他强迫自己吃下去,那同生蛊也随着自己躯体的消失随着渺风的消失一起消亡了。
回到寿衣店时,那种熟悉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纸钱、香烛和旧木头的混合气息。一切似乎与平时并无二样,仿佛昨夜的惊天巨变只是场幻觉。只有他知道,什么都不同了。
桌上的咖啡杯还留着苏贝克最后一次喝咖啡时留下的残渍,沙发上有他常坐的位置微微凹陷。温暖走过去,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痕迹,仿佛能从中触摸到残留的温度。
他走进浴室,打算洗去一身疲惫。
脱衣服时,他注意到胸口有一道淡淡的银色纹路,形状像是缠绕的藤蔓,正中心脏位置。这不是苏贝克原有的特征,而是灵魂融合后留下的印记。
当他的指尖触碰那纹路时,一阵奇异的悸动从心脏传遍全身,仿佛是另一个灵魂在回应他的触摸。
温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反胃。这不是情绪上的难过,而是实实在在的生理反应。他的疲惫和难过已经躯体化了,胃部痉挛着抗议,喉咙发紧。
他强迫自己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但清水入喉的瞬间就被身体排斥,他趴在洗手池边干呕不止,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身体本能地拒绝着一切滋养。
“你得吃东西,”他对自己说,声音在空荡的店里回响,“你答应过他的。”
冰箱里还有苏贝克前一天准备的饭菜,用保鲜盒整齐地装着。温暖取出其中一盒,机械地放进微波炉加热。当“叮”的一声响起时,他被吓得浑身一颤——这个声音往常总是由苏贝克来处理的。
他强迫自己咽下几口食物,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砂石。同生蛊随着渺风的消失而消亡了,但这种联结的断裂似乎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空洞,任何东西填进去都会漏出来。
但默默回到寿衣店,似乎一切跟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回想起那从世界消失的倒计时和苏贝克坚定的那句“我选A”,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苏贝克死了。
他特别想把苏贝克留在身边,老胡突然出现在他身旁,“你不是老朽的恩人。”
温暖猛地抬头,差点打翻手中的餐盒。老胡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半透明的身形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这位狐仙的脸上带着罕见的沮丧,原本就皱纹纵横的面孔此刻更显得愁云密布。
“契约随着小苏的离去本该解除,”老胡继续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老朽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完全。”
温暖放下筷子:“什么意思?”
“魂魄契约绑定的是灵魂与承诺,而非单纯的肉体。”老胡飘近几步,眯起眼打量着温暖,“苏先生的灵魂不在常规的轮回之中,也不在任何一个已知的界域。但老朽能感觉到……有什么留下来了。就像雨水渗入土壤,看不见,但它就在那里。”
“您是说……他的气息也算是一种印记?”
“他的一切,在这个世界所有的残留,都算是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