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触感冰冷刺骨,却又带着一种奇异、不容置疑的“稳定”感。
这份“稳定”透过皮肤直抵他混乱的核心,像一根定海神针,强行将他从溺毙的边缘拖拽出来。?灵对此等骇人的声音毫无反应,仿佛那只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杂音。
他没有丝毫停顿,步伐沉稳而坚定,拖着几乎瘫软的温暖,在这片由死亡构筑、光影扭曲、形态怪诞的恐怖之境中,坚定不移地朝着某个未知的、被浓重阴影笼罩的出口方向拖行而去。
温暖像个破败的玩偶,脚步踉跄,意识在极度的恐惧和那冰冷手掌带来的强制清醒间剧烈撕扯。
大脑一片混沌,唯有一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在他意识深处灼烧、尖叫:
寿衣店!必须回去!秦广王的“耐心”……
那“耐心”二字,绝非温和的等待,更像是一把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铡刀。秦广王,十殿阎罗之首,执掌生死簿的至高存在……他的“耐心”,恐怕比这骸骨殿堂里的死寂更加令人绝望。
温暖不敢去想那“耐心”耗尽后的景象,那后果绝非他这小小魂魄能够承受的。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行军中,?灵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温暖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上?灵那如同岩石般僵硬的背影。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灵也正好侧过头,那张笼罩在兜帽阴影下的脸转向他。兜帽下似乎并非一片纯粹的黑暗,而是有两道极其微弱、如同深海中遥远磷火般的光点,恰好对上了温暖惊魂未定的视线。
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一种穿透皮囊、直抵灵魂的审视。
“前面就是那个角门。”?灵的声音响起,依旧简短,冰冷,没有任何起伏,却像重锤敲在鼓面上,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鱼头哀鸣的余音,清晰地烙印在温暖脑海中,“说,你需要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直接询问让温暖心脏猛地一缩。需要什么?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左手——掌心传来硬物硌手的触感,冰凉、沉重,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吸收周围光线的质感。
“淦泉!”
法器“淦泉”此刻正紧紧贴着他的皮肤,像一颗冰冷的心脏在他手中搏动。
这就是他来此的目的,是秦广王或者说整个地府意志的具象化。
该拿的,已经拿在手里了。那么,还让秦广王做什么呢?
温暖瞬间明白了。
他不是误入此地的迷途者,也不是什么幸运的探险家。
他是被精准投放到这盘巨大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一枚用来解决某些地府大佬们也感到“尴尬”的棋子。一个微不足道,却又在特定位置不可或缺的……工具。
一股混合着屈辱、认命和冰冷的清醒感冲刷了他。恐惧并未消失,但被一种更强烈的求生欲和“工具”的自觉压制了下去。
他需要有自知之明。
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和……价值。
温暖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强迫自己迎向?灵那两道非人的目光,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我需要配合。”他顿了顿,努力组织着语言,让每个字都清晰可辨,“当我开‘折叠幻境’的时候……希望大家,”他艰难地吐出这个词,指的显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能配合……演戏。”
“……”
死寂。
比鱼头的哀鸣更可怕的死寂瞬间降临。骸骨殿堂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仿佛来自墙壁本身的、令人牙酸的骨质低语。
?灵没有任何动作,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更深邃了。那两道微弱的光点(如果那是眼睛的话)依旧锁定着温暖,像两把无形的探针,试图刺穿他灵魂的每一道缝隙,评估着他这近乎荒谬的要求背后,是否隐藏着别的意图,或者仅仅是一种绝望下的愚蠢。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温暖感觉自己在这无声的审视下,如同被剥光了丢在冰原之上,灵魂都在瑟瑟发抖。他甚至开始后悔说出那个词——“演戏”。在秦广王面前“演戏”?他是不是疯了?
就在温暖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时,?灵动了。
他没有任何言语回应,甚至没有一丝气息的变化。只是极其干脆地,对着温暖,做了一个动作。
抱拳。
一个在阳间江湖中代表尊重或告辞的礼节,此刻由这个冰冷、非人的存在在阴森的骸骨殿堂里做出,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诡异和反差。
紧接着,?灵的身影如同被强风吹散的烟雾,又像投入水中的墨迹,瞬间模糊、变淡,然后彻底消失在原地。没有光影效果,没有声音,就那么凭空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留下温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骸骨殿堂那令人作呕的鱼头哀鸣声中,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玄冰般的触感。
前方,那所谓的“角门”隐没在更浓重的阴影里,像一个张开的、等待吞噬他的巨口。门扉的边缘模糊不清,仿佛是由凝固的黑暗本身构成,散发着阴冷、陈腐的气息,吸吮着周围本就稀薄的光线。
而他手中紧握的“淦泉”,那柄据说能沟通阴阳、镇煞辟邪的短刃,此刻却沉重得如同整个地府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掌心,冰冷刺骨,几乎要将他持刀的手臂一同拽向深渊。汗水滑过鬓角,滴落在刀柄繁复的纹路上,却激不起一丝暖意。
戏,要开场了。
这念头冰冷地滑过温暖的脑海。
观众,会是那位执掌生死簿、端坐阎罗殿首的秦广王吗?而配合……渺风那家伙,真的会如约出现吗?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温暖不知道,他唯一能抓住的确定性,只有寿衣店那幽暗门脸的方向,以及那柄悬在他头顶、名为“耐心”的无形铡刀——它正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寸寸地落下。
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