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卓府花园里的果树疏果、修枝用了整整一个上午。
即使忘忧分配任务十分公平，中间还休息了一次，不能动用内力的章雪鸣和卓翼宸爬上爬下的也有点吃不消，感觉体力比练武消耗得都快。
“赶明儿我带你们去几处庄子上转转，看哪里有品种好的杏树和海棠树，弄几棵成树回来种到那里。”
忘忧坐在檐廊中段的台阶上，意犹未尽地指着花园远处的一角空地展望未来。
看看身旁两个少年那熟悉却稚气未脱的容颜，他忆起当年他在招摇山的湖里，跟章雪鸣和小妖兽们你来我往地打水仗；忆起某个夏日，他在十里桃林监督白猿和狌狌们摘果子，章雪鸣翩然而至，冰夷紧随其后。阳光自枝叶间漏下，落在那对白发妖侣的身上……
笑容里有怀念，也有怅惘。
“桃树也得再种一些，最好能成林。这样一来，不止夏秋有桃吃，春天还有花赏，想想都美。”
章雪鸣虽然共情不了他，但出于对家人的包容，每当家人在她面前露出那种透过她看着谁似的表情，她总会视而不见，耐心地等着对方自己回神。
只是忘忧这次回忆往昔岁月的时间有点久，章雪鸣饿得嘴里清口水直冒。
这一上午，卓府下人已经给她们送过两回点心和蜜水了。临近饭点，章雪鸣也不好再让他们送，便扯扯卓翼宸的衣袖，默不作声地指指他腰间那个玉白绣蓝眼波斯猫的荷包。
卓翼宸平时会装些肉干、糖块在随身佩戴的荷包里，以便随时投喂他的大胃王青梅。
被章雪鸣不时瞟过来的小眼神逗笑了，他忙解下荷包，将整包五香牛肉粒都给了章雪鸣。
一颗五香牛肉粒还没有半个鹌鹑蛋大，一包八粒够干嘛？
章雪鸣还不乐意吃独食，非得跟卓翼宸一人一半。
不多时，她将已经空了的荷包倒过来，冲着掌心使劲抖了抖，小心翼翼地将最后的几根肉丝一根根拈起来，放进嘴里吃掉。
忘忧对身旁两人的小动作浑然不觉，仍在目光悠远地不知望着哪里发呆。
卓翼宸收回空空如也的荷包，照样挂到腰间。眼见章雪鸣神情恹恹，还时不时咽口水，灰蓝色的眼眸里不禁浮起一丝心疼。
他有多少委屈都能忍下来，却不愿意章雪鸣忍哪怕一点。
卓翼宸握住章雪鸣的手，安抚地紧了紧手指，出声打破沉默：“忘忧哥，我们回家吧，大姐和大姐夫还在等我们回去吃午饭。”
忘忧恍然回神，应了声好，脚下却磨磨蹭蹭的，颇有点恋恋不舍的味道。
章雪鸣和卓翼宸仗着年纪还小，丢开形象包袱，一人挽住他的一边胳膊，连哄带拉往外走。
经过前庭那个装饰得跟龙宫似的圆形大池子时，忘忧又伸长了脖子去看池子里游动的锦鲤，发表感想：“锦鲤好看不好吃。改日我弄批鱼虾王八过来，咱们自给自足。”
章雪鸣和卓翼宸闻言，表情都出现了一瞬的扭曲，将吃奶的力气都用上，硬是把他从卓府拽出去了。
不得了，再不赶紧离开，这神人就要琢磨该在卓府的哪一片开垦田地种庄稼了！
她们可不想等卓家人回来，震惊地发现端庄雅致的祖宅变成了阡陌纵横的农庄！
……
回到章家，趁章雪鸣和卓翼宸回院子沐浴更衣，忘忧小声给鹿芙和蜚讲她俩上午演出的“谐剧”，讲他后来怎么规划卓府逗两小，听得那对假夫妻眼睛发亮。
“忘忧，留影珠呢？”鹿芙伸手讨要，“光听你这么说可不过瘾。”
“什么留影珠？”忘忧愣住了，神色茫然。
下一瞬，他反应过来，如梦方醒地拍了下额头：“坏了！我就说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鹿芙垮下脸来：“不是吧不是吧，忘忧你都半步天妖了，还这么健忘？今日你们出门前，我特意提醒过你的。”
忘忧抬手将垂到胸前的长发撩去背后，自嘲道：“冉遗鱼也是鱼嘛，先天限制大。”
他不好意思地坦白：“我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瞧着昭昭和小宸，就总忍不住回想起当年还在招摇山上的日子……如今昭昭不是昭昭，冰夷不是冰夷，应龙也不是应龙了，谁也不会再管我叫‘老冉’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神色也有些低落。
鹿芙不是多愁善感的妖，眼睛一瞪，一巴掌照着忘忧的右胳膊就挥过去。
忘忧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右手一抬、一挡，便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鹿芙的攻击。
他瞥眼已经退到一边安静旁观的蜚，不解地皱眉看着鹿芙：“小鹿芙，你干嘛打我？”
鹿芙腾地站起来，横眉怒目，叉着腰，比他还生气的样子：“打你怎么了？你想想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不该打你吗？”
顿了下，她又道：“冰夷和应龙转世了选择封印记忆，是他们想要舍弃过往吗？主上化身弱小人族离开安澜来天都，是她真的打算过什么无忧无虑的日子吗？”
“敌人狡猾狠毒还有法则限制，主上不得不设法破局，给世间生灵挣活路，为此不惜以身入局做诱饵……她素来念旧，做什么都不忘叫上你。你倒好，吃饱了撑的在这里伤春悲秋，你觉得你这样合适吗？”
“你想让主上继续叫你‘老冉’，你直接跟她说啊。一个称呼而已，也值得你纠结成这样？德性！”
忘忧一气之下，气了一下，蔫头耷脑地小声道：“她都没记忆了，叫了也没意思。”
“百川归海，万象归宗，修者归安澜，亡者归地府……无论如何，故友终会重逢。忘忧兄又何必伤感若此？”蜚突然插嘴道，“况且，人族都知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半步天妖的忘忧兄尚不如寿命短暂的人族想得开？”
“那怎么可能！”忘忧坐直了身子，胸中郁气竟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鹿芙不复方才凶巴巴的样儿，笑着将话题轻巧带过：“行了行了，道理你都懂，我们就不多说了。”
她又将昨日用留影珠拍摄的《章雪鸣分析实况》复制了一份给忘忧，道：”哎呀，其实你忘了也不是坏事。主上就算成了还没开始修行的人族，感知也敏锐如昔。昨儿我和蜚录这个的时候，小心再小心，她还是起疑了，老往留影珠在的地方看，把我给吓得，差点就露馅了。”
蜚也道：“忘忧兄与我一样，通过百世红尘炼心阵的成绩不过将将合格，对掩饰一道实在掌握不了。没有其他大妖打掩护，还是别去挑战昭昭察言观色的本事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