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生庆平他是真不敢说,回家连大气都不敢喘,可欠着人家的钱,总不能一直拖着吧?思来想去,他想起个人——陈海。
他为啥找陈海?因为他跟陈海他哥是高中同学,俩人一起下乡当知青,又一起回的城,关系铁。
而且两家是老邻居,陈海他哥打小身体就弱,下乡那会儿重活累活基本都是他刘生平帮着干。就冲这份情分,两家处得比亲戚还热乎,逢年过节总互相串门走动。
他揣着一肚子忐忑摸到了四马路,陈海的场子就在旁边,一栋小三楼,外面挂着个红色的铁楼梯。他站在楼梯口,办公室门口那块儿,吧嗒吧嗒抽了好几根烟。
他虽说也耍钱,但都是小打小闹,这辈子头一回跟人张嘴借钱,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在楼梯上上下下好几趟,心里直打鼓:“不行,还是别借了。”可一转念,不借咋整?孙勇那钱还等着还呢!
磨磨蹭蹭半天,他还是硬着头皮又上了楼,蹲在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正犯愁呢,门“吱呀”一声开了,老伟子从里头出来,一瞅见他就乐了:“哎,大哥!在这儿干啥呢?”他赶紧站起来:“我找海子,他在屋里没?”
老伟子朝屋里喊:“海哥,大哥来了!”
屋里的陈海一听见动静,探头一瞅,立马招呼:“大哥!进来进来!”
他这才挪着步子进了屋:“海子,最近挺好?”
“还行还行,”陈海笑着应着,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大哥,你这是……有事啊?”
“没、没事,”他赶紧摆手,“我这不打车路过,寻思去一商店溜达溜达,顺道过来看看你在不在,还真巧,赶上你在。”
陈海也没多问,把手里的包打开,掏出烟来:“大哥,抽根烟。”
他赶紧掏自己的烟:“不用不用,我这有黄桂花,抽惯这个了。”
陈海不由分说把烟塞他手里,“啪”地给点上,瞅着他说:“大哥,有啥事儿你就直说,跟我还客气?”
陈海在屋里一瞅,今天刘生平跟平时不一样——说话带着股子尴尬,脸上表情也不自然,一个劲儿在那儿搓手搓脚的,这明摆着是有事。
陈海“噗嗤”笑了,递过去根烟:“大哥,咱俩啥关系?咱两家啥交情?你就别拐弯抹角了,拿我当亲弟弟就直说,是不是遇着啥事儿了?”
刘生平吞吞吐吐地说:“是……是有点事儿。”
陈海往前凑了凑:“大哥你说,是社会上的事儿,还是家里的事儿?”
“不是社会上的,是家里的。”
刘生平搓着手,“家里遇着点急事儿,得用点钱,不知道你这边方便不……”
他赶紧补充:“这钱你要是能拿,大哥跟你说句实话,短时间肯定还不上,得一点一点缓着给你归整,你看行不行?”
陈海夹着烟瞅着他:“大哥,你要多少?你得有个数,我才知道手里够不够。”
刘成平犹豫半天:“我看……三千块钱,行吗?”
这话给陈海干愣了,他半天没吱声。
刘生平一看赶紧说:“海子,你要是觉得三千太多,给大哥拿两千也行,两千没有的话,一千也行……”
陈海“噗嗤”笑出声:“我操大哥!你可吓死我了!” 他拍着大腿,“你到这来整得一脸严肃,说家里摊事儿了着急用钱,我寻思他妈得用多少呢?不得百八十万?刚才没吱声,我正搁脑瓜里合计,你真要这么多,我去哪给你颠腾去!”
他说着拉开包,从里面拽出五千块往桌上一放:“大哥,五千块你拿着!啥还不还的,花就完事了!咱俩家啥关系啊?”
刘成平赶紧摆手:“不行不行!这钱我指定得还你,你要不让我还,我就不借了!你愿意咋地咋地!”
陈海笑着推回去:“拿着吧大哥,够不够?”
“够了够了!” 刘成平赶紧数出两千块往回推,“海子,我用三千就行,这两千给你拿回去。”
“大哥呀,拿着!” 陈海又给他塞回去,“别墨迹!”
刘成平红着脸说:“海子,这事儿大哥求你,千万千万别让你嫂子知道,别跟她提这事儿?”
陈海摆摆手:“不说不说!”
刘生平叹着气:“这钱真是帮大忙了,你看我这嘴,上大火了都。”
陈海拍着他肩膀:“大哥,不是我说你,你真是没拿咱当自己家人!这点逼事儿算啥?以后遇着这事儿直接来找我,听见没?需要啥帮忙的直接吱声!”
刘生平连连点头:“妥了海子!你嫂子快下班了,我得回去了。”
“回去吧回去吧,可吓死我了!”
陈海送他到门口,“有啥事打电话!”
“哎哎!” 刘成平揣着钱往外走,屋里的兄弟都跟他打招呼:“大哥走了啊!”
他乐呵呵应着,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这回是真高兴了。
咱说刘生平揣着刚借的钱从陈海那出来,心里那叫一个得劲,脚步都轻快不少,直接就奔孙勇家去了。
孙勇正搁家跟俩兄弟围在桌上玩牌呢,桌上零钱堆得老高,平时他这帮兄弟大多做点小买卖,倒腾点烟酒百货啥的,手里都有点闲钱,没事就爱凑一起玩两把。
刘生平一推门,屋里烟味混着笑声直扑脸:“大勇!”
孙勇抬头一瞅,手里还攥着牌呢:“哎,大哥来了!正好三缺一,来不来玩两把?
我这一会儿就不玩了,你嫂子快下班了,我得回家做饭,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脾气。”
旁边穿花衬衫的兄弟逗他:“哥,你这怕媳妇的样儿,我要是有这么厉害的媳妇,我也天天准时回家!咱这没家没业的,羡慕都来不及。”
刘生平摆摆手,往桌边凑了凑:“不玩了,我找大勇有点正经事。”
他往孙勇跟前一站,从兜里掏出一沓钱:“上次在你这拿的三千块钱,这两天单位事多总加班,回来你老不在家,今天特意给你送回来。来,你查查数。” 说着把钱往桌上一递。
孙勇瞅了眼那沓钱,笑着推回去:“大哥,咱俩这关系还查啥?差不了!我还能信不过你?”
刘生平脸一板:“别的别的,你要不查我可不高兴了!我走了之后你要是发现少一张半张的,回头心里膈应,不影响咱哥俩感情吗?赶紧查查!”
孙勇没法,只好当着面一张一张“哐哐哐”数起来,数完笑着说:“大哥,正好三十张,一分不少!你这就走啊?不再坐会儿?”
刘生平摇摇头:“不坐了,你们玩你们的,我回家了。” 说完转身就出了门。
其实这时候才下午一点来钟,离他媳妇下班还早着呢。
回到家屋里空荡荡的,没啥事干——单位今天也是半天班,早早就回来了。
寻思着出去溜达溜达吧,省得在家待着瞎琢磨,一琢磨就容易惦记耍钱的事,那瘾头上来可控制不住。
“去你妈的,坚决不能玩!”
他自己跟自己较劲,“连看热闹都不能看,一旦站旁边卖单,人家一叫你上桌,这刚还上的三千块钱,指不定又得搭进去,到时候再欠三千,那不得愁死?” 不得不说,他这自律性还行,知道自己啥毛病。
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二八大杠,在长春街头晃悠。
那时候长春能溜达的地方真不多,不是去上林公园看老头遛鸟,就是去儿童公园看孩子疯跑,要不就去东大桥瞅着浑黄的江水发呆,这就算是顶好的娱乐活动了。
琢磨来琢磨去,他脚一蹬,骑着车奔了人民广场——那时候人民广场可是真热闹,下象棋的蹲一圈人支招,亮鞋底算卦的神神叨叨,还有卖冰棍的、套圈的,啥人都有。
刚到广场北口,就瞅见工人文化宫门口搭了个老大的台子,红布铺着,音响“哇哇”放着歌,那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别说走路了,挪一步都费劲。
“我去,这干啥呢?这么多人!”
他心里纳闷,推着车好不容易挤到边上。
凑近了才看清,台子上挂着大横幅,写着“福利彩票现场刮奖”,底下还有小字:“两元一张,大奖等你拿!”
九十年代中期,体育彩票、福利彩票虽说有了,但还没有联网的,也不是后来那种电脑机打的(机打彩票九八年才开始有),那时候都是刮奖的,纸壳子上面印着图案,刮开涂层才知道中没中奖,俗称“呱呱彩”。
今天这是人家在这搞大奖活动,专门支了台子,老多人围着桌子摸彩票,有的蹲地上刮,有的站着哆嗦手,还有的刮完唉声叹气往边上扔。
舞台旁边还有穿马甲的人扛着摄像机,一看就是电视台的,正对着刮奖的人拍,乱糟糟的全是人。
为啥这么热闹?因为今天的奖项确实大,台子侧面立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各等奖项:六等奖是洗衣粉一袋,五等奖是压力水壶,四等奖是电饭锅,三等奖是自行车,二等奖是洗衣机,一等奖居然是一台29寸的大彩电!
最上头还有行红笔字:“特等奖:现金一万元!”
旁边的条幅写得更诱人:“两元改变人生,大奖改变命运!”
刘生平一看那“一万元”仨字,眼睛都直了,把自行车“啪”往边上一踢,掏出链锁“咔哒”锁好,揣着手就凑到刮奖桌跟前,心里的瘾头“噌”就上来了——这要是中了一万块,啥账都能还上了!
咱说那年代的压力水壶可是个稀罕物,普通水壶喝水得弯腰倒,这压力水壶不用——咔咔一按,水“哗”就流出来了,老方便了。
谁家要是有个压力水壶,那都得算高档物件,邻居见了都得夸两句“你家这玩意儿真洋气”。
再往上看四等奖,写着“飞鸽二六斜梁自行车”。
刘成平瞅着那字样,心里直痒痒:“我操,能给我媳妇抽个自行车就行!她那破自行车老掉链子,车圈都锈得坑坑洼洼的,要是中个新的,她指定高兴!”
正琢磨着,眼睛又瞟到三等奖——“Vcd影碟机”。
这玩意儿当时刚出不久,能放光盘看电影,在那会儿绝对算高科技,谁家摆一台,那都得是街坊邻里羡慕的对象,刘生平心里又咯噔一下:“这也挺牛逼啊!”
更别说二等奖了,那可是实打实的大奖:“冰箱、彩电各一台,加音响、影碟机一套”——这不就是全套家庭影院吗?再配个大冰箱,夏天能冻冰棍,冬天能储菜,这日子想想都美。
刘成平咽了口唾沫,抬头瞅一等奖,只见台子正中央摆着个盖着红布的大家伙,红布缝里露出来四个圈的标志。
“这啥玩意儿?” 他正纳闷,旁边有人喊:“一等奖是奥迪二百汽车!你看那四个圈,错不了!”
果然,红布旁边的牌子写着“一等奖:奥迪二百轿车一辆”,车头上还扎着大红花,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眼晕。
可这还不是最大的奖。台子最上头的红幅写着“特等奖:奥迪二百轿车+现金六十万元”!就这一行字,把周围的人全勾疯了,人群“嗡”地就炸了锅,推搡着往前挤,都想离奖台近点,仿佛离得近就能中大奖似的。
不光大姑娘小媳妇往前凑,连旁边拄着拐杖的老头都踮着脚往里挤,嘴里还嘟囔:“让让让让,我也试试手气!”
不过说实在的,大多数人抽来抽去,中的最多的还是六等奖——洗衣粉。
刘生平旁边一个大姐就拎着三袋洗衣粉,一边擦汗一边笑:“这破运气,抽了十块钱的,中三袋洗衣粉,够家里用俩月了!”
旁边有人搭茬:“我前两天下班也抽了,中了五袋,现在家里厕所堆得全是这玩意儿!”
刘生平挤了半天,总算挪到售票台前,对着售票员喊:“哥们,让个道!给我来五张!”
旁边有人不乐意了:“他妈扒拉谁呢?不会排队啊?”
刘生平赶紧赔笑:“借过借过,我就买五张,马上就走。”
掏出十块钱递过去,接过五张彩票,转身就找了个稍微空点的地方,蹲在地上就开始刮。
周围维持秩序的人拿着小喇叭喊:“大伙别挤啊!排好队!刮奖慢慢来,别急!”
刘生平没心思听这些,手指抠着彩票上的涂层,心里默念:“中个自行车就行,中个自行车就行……”
这时候旁边俩大妈正唠嗑,一个说:“等过节元旦,我寻思上咱妈家串门,之前还愁没啥穿的,这回要是中了奖,就给全家添身新衣服!”
另一个接话:“可不是嘛,我那二百多块钱奖金,给大小子买了双鞋,给老头子扯了块布,全家都乐乐呵呵的!”
刘生平听着,手里刮彩票的劲儿更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