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街灯已亮,酒馆的门扉半掩,透出温暖的灯光和阵阵欢声笑语。凯亚推门探头,一眼锁定角落——托马独坐,指尖转着半空的小盏。
“嘿,瞧我发现谁了。”
迪卢克跟在后头,目光掠过座无虚席的大厅,最终落回凯亚身上:意思再明显不过——“你输了”。
凯亚跟迪卢克打赌,今晚他们能品尝完稻妻榜单上的全部酒水,但事实上他们连跑三家酒馆都没脚落地。
硬币在凯亚指背翻了个筋斗,叮一声落回掌心。
“别急,机会这不就来了?”
他笑着晃到桌前,指尖敲了敲木沿,“好巧啊,托马兄弟,介意我们拼个桌吗?”
“是你们啊,来!坐!”托马扬手唤来侍者,“给蓝头发的先生来杯‘萤火之森’,旁边那位——樱花果酿。稻妻的头牌与招牌,一个烈,一个淡,刚好配你们俩。”
凯亚把身子沉进椅背,夸张地舒了口气,“我正愁第一口不知道往哪儿下嘴,托马兄简直是救星啊。”
迪卢克微微颔首,“叨扰了。”
托马笑着道,“老板欠我人情,再挤也给我留一方小桌。上次在蒙德同凯亚一醉,我还念叨何时再与二位碰杯,今夜算是天遂人愿。”
话音刚落,酒保端杯而来——一泓冰蓝,一抹樱红,在木桌上撞出细小光斑。
凯亚用指尖碰了碰杯壁,霜花立刻攀上指纹,“是嘛,那可就太有缘了。事实上今晚我拉着迪卢克可是跑了好几家酒馆,都没有落脚的地方。进来前我还想着如果这家酒馆也满坐,就只能认命被迪卢克老爷拎回去了。运气不错。”
话尾未落,他已仰头灌下一口,冰火在喉咙里炸成碎星,“带劲,比迪卢克老爷泡的冷茶痛快多了。”
“你再多说一句,回去就戒酒喝茶喝到明年。”迪卢克淡淡回击,问道,“平时这里的酒馆都这么热闹吗?”
托马笑出声,“还好,稻妻酒仓前阵子遭了贼,案子已结,货源却一时跟不上。多亏晨曦酒庄连夜补货,原价供应,大家这才出来喝个痛快,算是庆祝。你们要是再来晚一步,连站的位置都不剩了。”
天领奉行府的裁定公文提前送至社奉行,托马看过,与绫人解释的只字不差。真相一出,风向被稳稳拨回正轨。
闹剧终章,酒便是句号。
“这里面也托两位的福,今晚我做东,不醉不归。”
“托马兄如此盛情,我们厚颜享用了。”雅座幽静,酒香氤氲。凯亚晃着杯中冰蓝,漩涡映灯,最后停在身边惜字如金的“冷面小美人”脸上。
“迪卢克老爷不远千里,闷声就把稻妻酒荒平了。晨曦酒庄的名头又要烫手几分,新订单怕是要把门槛踏破。”凯亚歪头凑近迪卢克,贴脸嬉笑道,
“看在我苦劳陪跑的份上,不赏点什么?”
托马的热情好客,迪卢克也难以推辞,又清楚自己的酒量低,只隔几分钟才浅抿一口低度数的果酿,
“酒庄未曾短过你的零用。若真要多出订单,二少爷的那份只多不少。”
凯亚挑眉,没想到到他会提及这事,因为各种原因他从未动用过那笔钱,
“我有个提议,可以让你再赚一笔。迪卢克老爷,有兴趣吗?”
“说说看。”
“我想申请将这次出行的补贴加上之后的零用,以一倍,不,三倍的价格换算成酒馆里「午夜之死」,如何?这可是一笔稳赚不……”
“不行。”迪卢克无情地打断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酒馆的招牌不是供你当水喝着玩的。”
拒绝的十分干脆,凯亚早已预料,只是说着玩玩,面上还是一副惋惜的模样,“唉,老爷你真的是一点都不贪啊……”然后迅速将剩下杯里的酒水搜刮干净,抬手唤服务员续上。
没有他心心念念的「午夜之死」,但想着他今晚能在迪卢克老爷的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的喝个尽快,实在是爽!机会难得,他让服务员将店里的招牌都来上一杯。
这在他们的赌约范围内,迪卢克比谁都清楚凯亚的酒量,便也没加阻拦。至于最后那句类似称赞的抱怨,迪卢克垂眸不语,小抿自己手里的果酿。
“两位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真是令人羡慕……”托马跟着一口闷尽,趁服务员端上热销产品,顺带让人给自己也续上两杯。
话题既然落在订单,迪卢克便顺势接过去,“我此行,一是原定的送货人病倒,二是酒庄连日收到稻妻成倍加急的重复订单。仓库被袭我已知情,等风头过去,我会与各家酒馆重新议价。
继续供货或作废,都随他们。只是——三大酒商同时遭难,稻妻的治安也太过松散了。”
托马苦笑,把绫人整个布局三言两语带过。话虽简短,却藏不住当时那份心惊肉跳。
迪卢克听完,眸色微沉,既敬且戒:“以身做饵,把三奉行的脉搏掐得分毫不差,连后手都排得密不透风……好胆识,好算计。”
“胆识?”托马低低重复,眉间尽是愁绪,
“他根本就是胡来。绑架、栽赃、煽火、抬社奉行——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神乐,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更糟的是,他连我会反对都提前算好,干脆先斩后奏,我的意见……从来不在他的计划表里。”
杯里的酒晃出一圈涟漪,像把心事漏了出来。
凯亚则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开口就是一记响雷,“所以,托马先生今夜独酌,是在为那位绫人少爷借酒浇情?——你们有一腿?睡过了?”
托马被酒呛得直咳。
迪卢克意外地看了眼凯亚,默默把纸巾推过去。
“咳咳咳…没事没事没事!”托马摆摆手,调整好呼吸,揉了揉被酒气冲得发疼的喉咙,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凯亚,你从哪看出来的?”
凯亚嘴角上扬,双手一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直觉,纯属直觉。不过看你的反应,我这直觉似乎准得离谱了。”
“……好吧,绫人是我的恋人,也是未婚夫。但……真没到你想的那一步。”托马坦白,后半句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他本就喝了不少酒,脸上闷了层红,这一呛更是红的很,连脖颈都泛上红,此刻让人分不清他是酒精上头,还是羞赧在作祟。
“都订婚了还这么纯情。”凯亚晃着残酒,目光揶揄,
“说说,把稻妻最稳重的家政官迷得神魂颠倒的那位公子,住哪条街?也许晨曦酒庄的名单里就有他,我们也好给你支支招。”
托马苦笑,又灌下一口酒,灼热的辛辣一路烧到心底,“其实……我不知道他家在哪。我们认识才四天。”
迪卢克眉梢微动,“四天?”
“荒唐吧?”托马盯着杯里晃动的倒影,“可那天他站在落樱里,像一柄收鞘的刀,带着笑,我就栽了。他说家里练剑道,有个妹妹。再深的我没问,他也……没说。”
最初关于绫人的背景资料给出的都是空白,出于对绫人的信任,他虽然觉得奇怪但没再继续托人调查,就等绫人坦白,谁知道事情会发生到这个地步。
他低头摩挲杯沿,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我怕问多了,他会觉得我不信他。”
凯亚和迪卢克相视一眼,陷入沉思。
果然,恋爱使人盲目啊。
“行啊托马,”凯亚晃着杯垫,“谈个恋爱都跟走流程似的,效率惊人。”
话锋一转,他盯住托马一杯接一杯的手,“可你这架势,不像是热恋,像失恋。吵架了?”
“不过,能让你这么心动,那绫人肯定有过人之处。而你在这里借酒消愁,莫不是和对方闹矛盾了?”
托马指尖一抖,酒面晃碎了他的倒影。暖黄灯光下,他眼底浮出那天的画面:绫人抬眼看他,瞳仁里盛着灯火,轻声答“好”——那一刻,幸福近得能握在手心。
“不是吵架,”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我……把他弄丢了。”
——酒商的会议散场已过零点。试胆大会的布景拆得七七八八,沙滩上只剩秋津羽戏的木台子孤零零杵着。摊位熄灯,最后一位游客被小妖怪礼貌请走,烟火味混着潮风,像庆典留下的叹息。
托马巡完场,四下无人。
之后,他再没见过绫人。
起初,他以为绫人只是被琐事绊住,忙完自会在某个拐角出现。于是每天捧一束新扎的花、揣一袋刚出炉的点心、提一杯还冒热气的奶茶,把攒了一肚子的话题装进兜,去他们曾并肩走过的巷口、山道、海边,从天光乍破晃到灯火阑珊。花束换了一轮又一轮,主人却始终没来。
各种糟糕的假设猜想让人心焦,他迫切的想见绫人一面,想听到些什么消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可荒泷派的人摇头;光顾过的店家也纷纷否认;神里家门卫把访客簿翻了三遍,暗卫把港口翻了个底朝天……绫人像被海风吹散的烟,连名字都没留下痕迹。
就连关系颇好的旅行者和派蒙,早早邀请八重神子一同下深渊做任务,留言石沉大海。
直到村尾巷子口,荒泷一斗蹲在地上陪小孩打七圣召唤,一边甩牌一边嘟囔,「绫人?他说有要事离岛,托本大爷照顾你。就你求婚那晚——放心,就我瞧见了,别人不知道。——他说陪你过完庆典就走,他没和你说吗?」
庆典。
托马想起烟花落幕后绫人几次欲言又止,原来那句“我要走了”被他自以为是的笑意堵了回去。
到底是什么要事,能让一个人走得如此干净,就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
这太奇怪,也太突然了。
知道绫人不是小气的人,但托马还是忍不住的想是因为自己道歉的诚心不够,绫人才故意不留下音讯的?
他反省了很多。在小树林里,他不该推拒绫人的请求;更早之前,他不该赴约却躲着不见;绫人被救出时,他不该托人传话,不给解释的机会;不该在野外、在风声与虫鸣里,用一句仓促的求婚把绫人钉在原地;不该只顾自己絮叨,忽略绫人眼底闪过的倦色;不该是在第一次见面的错过他……
最不该的,是他的自以为是。
如果那时肯多听一句,多留一步,好好道别,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绫人的沉默离开,是惩罚,还是失望?
他们的婚约……
不,那纸婚书他至今没翻到。
绫人……
还愿意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