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音间的门猛地滑开,打破了会议室外短暂的寂静。
顾嘉妮几乎是冲出来的,她脸色苍白得吓人,像被抽干了所有血液,往日里精心维持的冷静自持荡然无存。
那双总是锐利而高傲的眼睛此刻通红一片,蓄满了摇摇欲坠的泪水,步伐甚至有些虚浮,全靠一股冰冷的意志力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没理会身后助理担忧的低声询问,顾嘉妮径直冲向那部需要她权限才能启动的专属电梯,手指颤抖着按下了下行键。
一楼大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照着匆匆人影,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邱心棠和胡岩隔绝在焦灼绝望的世界里。
胡岩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烦躁地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嗒嗒声,每一次转身都带着无处发泄的怒火和恐惧。
而邱心棠则靠在一根冰冷的廊柱上,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留下深深的月牙形印记。
泪水无声地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死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呜咽出声,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电梯门叮咚一声,带着一丝冰冷的机械感滑开。
顾嘉妮快步走出,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瞬间就锁定了大厅角落里的两人。
三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碰撞出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恐慌、悲伤、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这巨大危机强行拧在一起的迫切与无助。
往日的所有芥蒂,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顾嘉妮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和几乎要失控颤抖的嗓音,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种摒弃所有伪装后的直接:
“消息……我通过最高权限确认了,内部消息……‘云端号’,确认失事……初步判断,无人生还。”
最后四个字,如同千斤重锤,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狠狠砸在邱心棠和胡岩心上。
邱心棠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几乎软倒,她赶紧用手撑住廊柱,眼泪瞬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将那崩溃的哭声压回喉咙深处。
胡岩猛地一拳砸在旁边装饰用的金属盆栽架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花盆剧烈地摇晃着,昂贵的观叶植物歪倒一边,泥土撒了一地。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眶赤红,像一头受伤的雄狮,从齿缝里挤出低吼:
“放他妈的屁!老幺他……他怎么可能……”
“但是!”
顾嘉妮猛地提高声音,强行压下自己喉咙里的哽咽,眼中重新凝聚起一丝属于顾家继承人的决断力和近乎偏执的信念。
“报告只是基于现状的冰冷判断!韩昀……他没那么容易死!在没有找到……找到确凿证据之前,我绝不相信!我们必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步走到邱心棠面前,这个女孩不再是那个需要仰望的顾氏千金,只是一个同样被恐惧和担忧攫住的、濒临崩溃的女孩。
看着邱心棠通红的眼睛,顾嘉妮语气急促而坦诚:
“邱心棠,我知道过去我们之间……有很多不愉快。我看不惯你,你也未必喜欢我。但现在,为了韩昀,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也需要我的力量,我们没时间再内耗了!”
邱心棠抬起泪眼,看着眼前这个卸下了所有傲慢外壳、显得异常脆弱却又异常坚定的顾嘉妮,心中的敌意和委屈在巨大的共同目标前迅速冰消瓦解。
重重点头,邱心棠声音因哽咽而沙哑,却透着一股狠劲:“怎么做?只要能找到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顾嘉妮看向邱心棠,眼神不再有以往的敌意和轻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基于共同目标的审视和……初步的、艰难的认可。
“刚才,你是直接黑进了我的高级别加密通讯频道,对吧?”
顾嘉妮直接点破,“我需要知道,你的技术能力到底到什么程度?这很重要!”
邱心棠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甚至带着一丝技术高手特有的、在危急关头反而显现出的冷静和自信:
“只要是为了韩昀,查清真相,法律和防火墙都不是我的界限。我的技术……足够找到我们需要的‘答案’。”
“好。”顾嘉妮果断点头,她快速分配任务,语速快而清晰,展现出一个企业决策者在危机下的果决:
“胡岩,”
顾嘉妮转向一旁脸色铁青、拳头紧握的胡岩,“你导师是星盟顶尖的航空动力与安全学家,和星际航事故调查委员会的高层私交甚笃。你能不能想办法,立刻联系他,无论用什么理由,必须以技术顾问或调查员的身份,介入星月航空的内部调查组?我们需要第一手的黑匣子数据、飞船最后的轨迹细节、引擎和防护系统的受损分析报告,每一个异常数据点都不能放过!官方报告可能会忽略或者掩盖什么!”
胡岩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性和紧迫性:“没问题!我这就去求他!老头一直很看重我,我就算撒泼打滚,软磨硬泡,也一定要挤进那个调查组!挖地三尺也要把数据弄出来!”
胡岩说完立刻走到一旁,掏出腕仪,开始紧急联系他的导师,语气焦急而恳切。
顾嘉妮重新看向邱心棠,眼神无比郑重:“邱小姐!”
“你说!”邱心棠立刻回应。
“官方的调查可能缓慢,甚至可能被人为误导或掩盖真相。”
顾嘉妮压低声音,“我需要你动用一切你所能及的技术手段,从网络和信息层面挖掘。那群星盗出现的时机太巧了,攻击模式也透着诡异,这不像一次单纯的、求财的劫持。我要你查清楚,背后有没有人策划?是谁可能对韩昀,或者对那艘该死的‘云端号’本身不利!”
“不用你说我都会去做!”邱心棠斩钉截铁地说,眼中燃着仇恨的火焰,“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顾嘉妮斟酌着用词,“这次‘意外’真的是专门针对韩昀的……你们有没有什么明确的怀疑对象?”她看向两人。
“曼德尔!”
邱心棠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像毒蛇一样从她齿间钻出,眼中闪过刻骨铭心的仇恨光芒
“一年前韩昀就着了他的道,差点万劫不复!我直觉这次也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
“曼德尔……”顾嘉妮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变得冰冷,“好。就从他入手。但是,”
顾嘉妮加重语气,严肃地警告邱心棠,“务必小心!曼德尔既然敢在审判之后还活跃着,必然有其依仗。你的调查必须绝对隐秘,绝不能打草惊蛇,否则我们都会很危险。”
顾嘉妮自己则立刻动用顾家所有的商业情报网络、星际航运关系,高价雇佣私人搜救队和最先进的深空扫描舰船,组成搜索舰队,立刻前往事故空域以及所有可能坠落或逃生的星域进行拉网式搜索!
“现在活要见人,死要……”
顾嘉妮哽了一下,那个“死”字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让她呼吸一窒。她强行把那巨大的悲痛压下去,从牙缝里挤出最后几个字:
“……总之,我要找到他!立刻行动!”
接下来的几天,三人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在压抑、焦灼和渺茫的希望中全力运转,彼此之间通过加密频道保持紧密联系。
胡岩几乎住在了导师的实验室和星月航空的调查总部。
凭借过硬的专业背景、导师的极力担保以及顾家在幕后悄无声息的推动,他最终获得了一个“外部技术顾问”的身份,得以有限度地接触部分核心数据。
日夜不休地分析着云端号最后传回的碎片化数据,发现劫持发生的瞬间,飞船的次级防御系统和内部监控网络曾被一个来源不明的、拥有极高权限的指令异常关闭了至关重要的十几秒,这绝非普通星盗能够做到的技术层面突破,内部必有接应!
这个发现让胡岩脊背发凉。
顾嘉妮则调动了顾氏庞大的资源机器。
数支装备着最先进传感器、深空探测器和强大火力的私人搜索船队,以“商业勘探”和“航道维护”为名,悄然离开墨莹星,如同撒开的巨网,扑向那片令人心碎的空寂星域。
每一天,顾嘉妮都要审阅大量来自搜索队的报告,每一次“未发现生命迹象”的回报都让她的心沉下去一分。
同时,顾氏内部也在不动声色地启动最高级别的审计和排查,审视所有近期与曼德尔或其关联企业可能存在的、哪怕最微小的业务往来。
邱心棠则将自己彻底封闭在公寓里。
窗帘紧闭,只有数面光屏散发出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数据流如同奔腾的瀑布,在她周围倾泻、交汇。
空气中只有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和她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疾速敲击发出的噼啪声,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邱心棠深入暗网,利用多个跳板,破解一层又一层经过军事级加密的防火墙,如同最敏锐的猎犬,追踪着曼德尔及其核心党羽留下的每一个数字脚印。
功夫不负有心人。
经过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高强度作业,邱心棠发现了一个极其可疑的加密通信记录。
时间点精准地卡在韩昀离开墨莹星的前夕,信号源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商用服务器,但被她成功剥离出七层伪装,最终溯源到一个与曼德尔某个秘密壳公司有隐秘数据交换的虚拟地址。
接收方则更为狡猾,经过数十次近乎完美的跳转和干扰,最终指向一个“三不管”地带、以无法追踪着称的阴影服务器。
更令人起疑的是,她综合截获的出入境记录和面部识别系统的模糊匹配结果,确认曼德尔本人确实在韩昀出发后不到二十四小时,使用一个几乎天衣无缝的假身份,搭乘一艘没有任何登记信息的私人飞船,悄然离开了墨莹星,目的地不明。
强烈的直觉和这些碎片化的证据链让邱心棠的心脏狂跳不止,肾上腺素飙升。
证据就在眼前,但还不够直接!
还需要一个决定性的证据,一个能将曼德尔彻底钉死的铁证!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邱心棠要尝试短暂侵入曼德尔极其私人的腕仪云端备份系统。
她曾在一次针对曼德尔及莱茵集团、曼特斯彻家族的调查中,意外捕捉到其安全协议一个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时序漏洞,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个后门,等待关键时刻。
现在,就是这个时候!她期望能从中找到更直接的证据,比如他离开前发出的具体指令、加密的通话录音,或者资金转移记录。
她知道这极其危险,曼德尔的技术团队不是吃素的,一旦触发警报,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这严重触犯星盟最高级别的网络安全法案,足以让她在最高警戒监狱里度过余生。
但为了韩昀,为了真相,邱心棠顾不了那么多了!
恐惧被一种更强大的决心压倒。
入侵过程比她预想的还要艰难和惊心动魄。
对方的主动防御系统敏锐得超乎想象,如同布满神经毒刺的荆棘丛,每一次数据触碰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邱心棠全神贯注,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编写出无数条欺骗代码和攻击性爬虫程序,试图引开防御系统的注意力。
经过长达数小时的拉锯战,她几乎成功了!
她突破了最后一道动态密码墙,触碰到了核心数据库的边缘,并迅速拷贝到了几段看起来极其关键的、碎片化的高强度加密数据包!
然而,就在她试图进行最后解密操作的瞬间——
砰!砰!砰!
公寓的合金门被某种重物粗暴地砸响,紧接着是高频电子破门器贴在门锁上发出的致命嗡鸣声!
“邱心棠!我们是墨莹星安全部网络犯罪调查科!你涉嫌非法入侵、窃取星盟三级以上机密!立刻开门放弃抵抗接受调查!我们有授权!”
门外传来冰冷而严厉的警告声。
邱心棠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她知道完了!
安全部来得太快了!
邱心棠第一时间试图启动设备里的物理销毁程序,但已经太晚了。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某种强大的信号干扰装置瞬间瘫痪了她公寓范围内的所有电子设备!
安全部的特勤人员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动作专业而粗暴,迅速控制了现场,给她戴上了抑制手环,并扣押了她所有的终端设备和存储介质。
几小时后,胡岩带着从星月航空获取的最新异常数据,满心焦虑地赶来想与邱心棠汇合分析,却发现公寓楼下拉着警戒线,停着数辆没有任何标识但明显是安全部门的黑色悬浮车。
胡岩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立刻尝试拨打邱心棠的私人加密线路,却只得到“用户不在服务区”的冰冷提示。
巨大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他头皮发麻,第一时间冲到僻静处,拨通了顾嘉妮的紧急通讯线路。
“顾小姐!不好了!小棠她出事了!安全部的人抓了她!就在她的公寓!”
通讯那头的顾嘉妮声音瞬间降至冰点,但依旧保持着一丝镇定:“我知道了。具体位置发我。别慌,待在安全的地方别露面。我立刻联系顾家的首席律师团队,马上去安全部要人!”
以顾家的权势和效率,不到三个小时,顾嘉妮就带着墨莹星最顶尖、以擅长处理棘手案件着称的律师团队,乘坐着带有顾家徽章的飞行器,直接降落在安全部总部大楼的顶层平台。
顾嘉妮面色冷峻,身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仿佛披上了战甲,在一众律师的簇拥下大步走入安全部大厅,出示相关文件,以最强硬的态度要求立刻会见当事人邱心棠并办理保释手续。
然而,接待他们的安全部高级官员在查阅内部系统记录后,脸上却浮现出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顾小姐,非常抱歉。”官员的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谨慎,“记录显示,嫌疑人邱心棠确实在数小时前被特别行动队带入本部接受调查。但是……”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屏幕,眉头紧锁:“大约在四十五分钟前,根据来自……‘更高层级’的加密指令,她已经被转移了。”
“转移?”
顾嘉妮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极强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
“转移到哪里?哪个部门?指令编号是多少?我有权知道我的当事人被带往何处!”
那名官员的额头渗出了冷汗,手指在控制板上快速操作,查阅着更深层的日志,但越看他的脸色越是惊疑不定:
“指令……指令来源是多重加密状态,权限等级显示为……最高绝密。转移记录的日志……系统显示……部分关联数据被异常抹除?这……这不符合规程……接收单位字段显示是……空白?这不可能!”
顾嘉妮和身后经验丰富的首席律师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邱心棠,一个大活人,就在这守备森严、监控密布的墨莹星安全部总部内,在顾家出面干预、即将进行保释程序的前夕,竟然如同水滴蒸发一样,在所有官方记录中变得模糊不清,神秘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