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此刻一片混乱,充斥着绝望的哭喊、嘶哑的催促和杂乱的奔跑声。
人们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向那些散发着生机的逃生通道口。
就在韩昀几人即将进入一个刚刚敞开的休息舱通道口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属于小女孩的凄厉哭喊:
“爸爸!不要——!”
只见不远处,一个穿着普通工装、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绝望和决绝,正用尽全身力气将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奋力推向一个刚刚打开的逃生通道入口。
而就在女孩被推入通道的瞬间,一名追赶而来的星盗狞笑着举起了手中的枪。
砰!
一道炽热的光束直接洞穿了男人的胸膛!
男人身体猛地一僵,一口鲜血喷出,重重地扑倒在地,身体痛苦地抽搐着,但他的眼睛却死死望着通道入口处吓呆了的小女孩,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哀求、不舍和最后一丝希冀,直到光芒彻底黯淡下去。
小女孩吓得完全呆住了,站在通道口,看着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父亲,小脸惨白,连哭都忘了,只是不知所措地浑身发抖。
“快进去啊!小姑娘!”顾子业看得心急如焚,扯着嗓子大叫。
那名星盗显然不打算放过任何目击者,甚至可能以杀戮为乐,他再次狞笑着举枪,幽蓝的枪口对准了那个小小的、无助的身影。
千钧一发之际!韩昀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行动——这是一种深植于骨子里的善良和勇气!
他猛地将身后视若生命的银色数据箱塞给旁边的卡尔,说了一句“拿好!”。
下一个瞬间,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他的速度快得惊人,甚至在空气中带起了一道残影!
在那道致命的能量光束即将击中女孩前的一刹那,韩昀飞扑而至,一把将小女孩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脊背对着枪口的方向,借着冲力猛地滚进了那漆黑冰冷的逃生通道!
“韩昀!”
卡尔和艾琳娜同时惊呼,但他们反应极快,没有任何犹豫,在星盗调转枪口的瞬间,一边开火压制,一边如同闪电般跟着冲进了通道!
顾子业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最后一个扑了进去。
嗤——!
通道入口在他们身后迅速而沉重地闭合,将星盗愤怒的射击声、走廊里绝望的哭喊声和所有的混乱彻底隔绝在外。
逃生飞船内部空间不算太大,此刻已经挤满了惊魂未定、面色惶恐的乘客。压抑的哭泣声、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声、焦急的询问声、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不安。
韩昀踉跄着站稳,轻轻放下怀中依旧在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女孩仿佛终于找到了依靠,小小的手死死攥着韩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衣角,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茫然又恐惧地四处张望,小声地、一遍遍地抽噎着:
“爸爸……我要爸爸……”
韩昀看着女孩失去神采的眼睛,想起那个用生命为自己女儿争取生机的父亲,心中如同被刀割般刺痛。
韩昀笨拙地蹲下身,用尽可能温柔的动作,轻轻拍着女孩的背,声音沙哑地安抚:“别怕…别怕…没事了…”
尽管他知道,这句话有多么苍白无力。
卡尔迅速接替了这艘逃生飞船的临时指挥权,他沉稳有力的声音暂时压下了舱内的骚动。
卡尔和艾琳娜快速分工,艾琳娜协助船员安抚乘客、检查大家是否系好安全带,卡尔则直奔驾驶舱,与驾驶员沟通情况并查看传感器数据。
一艘接一艘的逃生飞船如同从死亡巨鲸体内分离出的幼崽,脱离了彻底瘫痪、寂静悬浮在星空中的“云端号”母体,向着漆黑的深空四散逃逸,带着成千上万个求生的希望。
然而,希望的光芒仅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侦测到多个高能量反应!是星盗的突击舰!他们守在外面!”
艾琳娜盯着驾驶舱传送到后方屏幕的传感器数据,厉声发出警告,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
但逃生飞船为了追求载客量,速度有限,防御更是极其薄弱。
下一刻,一道道冰冷而炽热的星轨炮光束,如同死神的鞭子,从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抽来,精准地击中一艘艘毫无还手之力的逃生船。
真空之中,听不到声音,只能透过舷窗,看到远方那一团团骤然亮起又迅速熄灭的残酷火球,像一朵朵为死亡绽放的烟花,瞬间吞噬了成千上百条鲜活的生命和最后的希望。
“不!天哪!”
“上帝啊!”
“妈妈——!”
船舱内的人们透过舷窗目睹这堪比地狱的景象,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绝望悲鸣和痛哭,巨大的恐惧和悲伤笼罩了每一个人。
卡尔脸色铁青,将逃生飞船的推进器功率推到极限,操纵杆被他握得咯咯作响。
飞船在他的操控下进行着近乎自毁式的剧烈规避机动,时而翻滚,时而骤降,船体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艾琳娜则扑到副驾驶座,拼命操作着简陋的电子对抗设备,试图干扰敌方战舰的武器锁定系统。
韩昀将小女孩紧紧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固定座椅的扶手,感受着飞船近乎疯狂的颠簸。
目光扫过窗外那些不断湮灭的光点,心如刀绞,那些都是和他一样的生命!
也许是卡尔出神入化的驾驶技术高超,也许是冥冥中难以言喻的运气使然,他们这艘编号为“七号”的逃生飞船,竟然奇迹般地连续避开了数次致命的交叉火力网,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颠簸着冲出了包围圈,朝着最近的一个星域边缘疾驰而去。
但身后的星盗战舰显然不愿放过任何目标,尤其是他们这艘表现得如此“突出”的飞船,立刻紧追不舍。
这场亡命的追逐持续了数个小时,每一次传感器警报的尖鸣都让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卡尔和艾琳娜轮番驾驶,精神高度紧张,已经疲惫不堪。
飞船的能源在高速消耗,防护能力几乎为零。
终于,在一次密集的脉冲炮火覆盖中,一道炽热的光束终究未能完全避开,狠狠地擦过了逃生飞船的尾部推进器阵列!
轰!
船体剧烈一震,警报灯疯狂闪烁!
“尾部推进器受损!动力损失超过百分之六十!我们快失去速度了!”
驾驶员看着控制台上疯狂报警的指示灯,声音充满了绝望。
“完了!必须找地方迫降!否则我们就是活靶子!”
卡尔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死死稳住失控般剧烈震颤的操作杆,目光快速扫过星图。
就在这时,传感器扫描显示前方不远处的星域中,存在一颗孤零零的星球。
星球表面笼罩着浓厚的、色彩诡异变幻的毒雾大气层,扫描读数瞬间飙红,显示出极端恶劣的环境:
大气成分复杂且具有强腐蚀性,地表结构不稳定,遍布致命毒沼和辐射区,几乎被标记为生命禁区。
“那是……‘毒瘴星’!”
飞船驾驶员认出了这颗臭名昭着的星球,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那是死亡的代名词!没人能从那里活着回来!”
后有索命追兵,前有绝死之地。
他们,没有选择。
“所有人!抓紧固定物!背朝撞击方向!护住头部!”
卡尔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眼中闪过最后一丝决绝的光芒。
猛地将剩余的所有动力注入姿态调整器和并不厚实的船首防护罩,操纵着彻底失控、拖着黑烟和火光的逃生飞船,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色彩斑斓、仿佛一张等待吞噬猎物的巨口的致命毒雾之中。
飞船以可怕的速度坠入大气层,剧烈无比的颤抖仿佛要将整艘船彻底撕裂,外壳与浓密的大气摩擦产生的高温使得舷窗一片通红,发出刺耳欲聋的尖啸声。
船体内部金属扭曲呻吟的声音令人牙酸。
舱内的灯光疯狂明灭,最后彻底熄灭,只剩下应急红灯微弱地闪烁着,映照出一张张写满了极致恐惧、绝望和对未知命运茫然的面孔。
人们死死抓住身边一切能固定身体的东西,指甲因用力而发白。
韩昀将吓傻的小女孩紧紧护在自己身下,用身体为她构筑最后一道屏障。
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失重和翻滚带来的强烈眩晕感,耳中只剩下飞船解体的恐怖声响和人们的尖叫。
轰!!!!
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传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
巨大的冲击力让所有人都猛地向前扑去,安全带给胸腔带来了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然后,一切归于彻底的沉寂。
只剩下飞船残骸偶尔发出的噼啪作响,以及窗外那弥漫的、翻滚着的、仿佛拥有生命的诡异彩色毒雾,无声地将他们彻底吞噬。
生死未卜。
……
墨莹星。剑宇大学机械实验场。
胡岩正弯腰检查着新一代飞车的引擎,工装袖口沾着些许油渍。
腕仪突然震动,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又是邱心棠。
他叹了口气,按下接听键。
“小棠,怎么有空找我了?”
他语调轻佻,嘴角习惯性地上扬,目光仍流连在精密的发动机元件上。
然而投射在空气中的影像让他动作顿住了。
邱心棠的脸色苍白,眼圈通红,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丝也有些凌乱,几缕沾着泪痕贴在脸颊。
“三哥,有急事,”她的声音又急又哑,带着明显的颤抖,“韩昀出事了!”
胡岩直起身,眉头下意识皱起:“小棠,你想多了。老幺那么精明一个人,只有他戏耍别人的份,自己绝不会有事儿。”
胡岩试图用惯常的语气安抚她,心里却莫名咯噔一下。
半个月前韩昀笑着拍他肩膀说“回见”的模样还清晰得很。
邱心棠没说话,只是颤抖着手指飞快操作腕仪,一篇新闻报道的全息页面瞬间弹到胡岩眼前。
同时,邱心棠带着哭腔的声音急促解释:
“我知道,十八天前你和他刚刚见过面,第二天他就离开了…他乘坐的飞船,是星月航空的云端号!”
胡岩的目光扫过新闻标题——《星月航空云端号遭劫持,全员恐已罹难》。
玩世不恭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血液似乎一瞬间涌向四肢又猛地退潮,留下冰凉的恐惧。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扳手“哐当”一声掉在金属地板上,刺耳的声响在空旷的实验场里回荡。
胡岩逐字读下去,脸色越来越白,唇线绷得死紧。
新闻报道冷静而残酷的文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强装镇定的外壳。
“星月航空今早召开新闻发布会,三天前,云端号遭到劫持,飞船船长和随行护卫队…全部殒命!”
邱心棠终于忍不住,哽咽着说出最坏的消息,泪水决堤般涌出。
胡岩猛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滞涩得发疼。他再没有半分犹豫,一把扯下身上的工装甩在一旁,动作快得几乎带倒旁边的工具架。
“小棠,你等会,我马上出来!”胡岩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失去了所有轻松感,只剩下沉沉的急迫。
十分钟后,一辆飞车如同撕裂长空的闪电,以近乎极限的速度冲出剑宇大学,直扑顾氏总公司。
顾氏总部前台,妆容精致的接待员保持着职业微笑:“抱歉,没有预约,顾总不会见客。”
邱心棠的眼睛红得吓人,她死死咬着下唇,不再多言,直接抬起腕仪,纤细的手指在上面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复杂的指令流和代码界面层层弹出又消失。
胡岩站在一旁,焦躁地踱步,目光紧锁着邱心棠和她那正在强行突破顾氏内部通讯防火墙的腕仪,他甚至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操作。
十分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顶楼会议室里,顾嘉妮正冷静地陈述下一季度的战略规划,腕仪上突然提示有一个最高优先级的通讯请求,来源被加密标记。
顾嘉妮蹙眉,直接拒绝。
然而请求再次顽固地响起。
一次,两次…
频率快得令人心烦,甚至无视了她所有的拒接指令,投影界面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与会的高管们面面相觑。
顾嘉妮脸色沉了下来,对助理使了个眼色,起身快步走出会议室。
刚进入隔壁隔音间,通讯被强制接通。邱心棠满是泪痕的脸庞出现在空中。
嘉妮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厌烦和怒意,抬手就要切断。
“顾小姐!”邱心棠的声音尖利却破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
“如果是为了我自己,我绝对不会来求你!但是韩昀出事了!你也要坐视不管吗?!”
“出事?”顾嘉妮的动作停住,修剪精致的眉毛挑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怀疑,
“云端号!他回莱恩特星系坐的是星月航空的云端号!”
邱心棠几乎是在嘶喊,“飞船被劫持了!所有人都死了!新闻已经报了!顾嘉妮,他真的出事了!”
“云端号…”顾嘉妮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脸上的冷漠骤然出现裂痕。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她猛地低头操作自己的腕仪,手指急切甚至有些慌乱地滑动、点击,调取着内部的紧急信息流。
几秒钟后,她的动作彻底停住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被抽干。
她清晰地看到了屏幕上的确认信息——星月航空内部事故报告,鲜红的“确认无人生还”字样刺入眼帘。
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
她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实验室的新刷的墙还要白。
那双总是冷静甚至带着傲气的眼睛里,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所有坚固的防御。
不是骗局……
不是玩笑……
顾嘉妮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溢出一点极其细微、破碎不堪的呜咽。
绝望像一只无形冰冷的巨手,攥紧了她的心脏,挤压得她无法呼吸。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旋转。
“稍……稍等,你们……”顾嘉妮嗓音干哑,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