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瞻命裴恪领大军扎营,安置一应俘虏,他则左手拉着赫连良平,右手拉着林如英,招呼张峰等人一起进城,沿途军民见了,皆参拜行礼,无人敢喧哗。
不多时,众人便来至将军府。
一入正厅就可看到,墙上「吊民伐罪」的旧匾早已撤下,换了块新制的「兴义安民」,原本属于方令舟的紫檀案几上,此刻铺着北豫全图,朱笔在图上勾出义军据点与方令舟残部动向,案边军令架上插满赤、黑两色令旗,一派肃杀。
众人按位次落座,项瞻坐主位,赫连良平、林如英、张峰分坐左首,廉澄、王越、李晔在下首列坐。
刚坐定,项瞻看了眼李晔,便笑着对赫连良平说道:“大哥,你早年将李县令安排在邺邱,可算是帮了大忙了,若不是有他火烧粮仓制造混乱,我也没那么容易拿下邺邱。”
有丫鬟奉了茶水,赫连良平轻抿一口,而后看向李晔,叹道:“昔日父亲王府共二十一位家臣,有十三位活了下来,可惜忠伯年迈离世,贺延死于马场一事,贺先、贺朝跟在善才身边,你和贺正又一直守在邺邱。”
他顿了顿,微微摇头,“眼下我身边只有贺羽、贺观、贺翊、贺翀四人,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让你们再聚在一起。”
李晔拱了拱手,瞥了一眼项瞻,意有所指:“公子勿急,快了。”
赫连良平笑而不语,堂内一时静了下来,项瞻的注意力全都被张峰吸引,见他在那掰着手指头嘟嘟囔囔,眉头恨不得拧成一个疙瘩,忍不住问:“疯子,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啊?”张峰眨眨眼,随即放下手,咧嘴笑道,“我在想这么多人,大哥是怎么记住的?我挨个数,名字没记全,但人数记住了,还少三个呢。”
项瞻翻了个白眼,赫连良平也无奈的摇摇头,笑道:“记不住就别记了,日后自然有机会全部见到。”
说罢,看向项瞻,“进城前,你说有要事未决?”
“不错。”项瞻点了点头,正色道,“这半月来,我一直在着手于救济灾民,稳定人心,消耗了不少钱粮。眼下天气越发冷了,有许多将士还穿着单衣,我想着给他们制套棉衣,可囊中羞涩,府库里也没有多少存银,想问问大哥,贺氏商行还有多少银子?”
赫连良平微微一怔,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项瞻又问。
赫连良平吁了口气,苦笑摇头。
“到底怎么了?”项瞻也微微蹙起了眉,“大哥,你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怪叫人难受的。”
“没了。”赫连良平终于开口,一脸无奈,“不止没了,到现在还欠着各家粮商不少呢,加起来,怎么着也有个二百万两吧。”
“二,二百万两?”项瞻目瞪口呆。
他忘了,数月前为彻底解决粮草危机,便以市价加一成购买商贾存粮,以市价加三成购买农户余粮,已经把贺氏商行的老底子掏空了。
钱没了,粮食照收,若不是赫连齐调度有方,贺氏商行的招牌够响,恐怕那些粮商债主早就闹起来了。
现在回过味来,项瞻也是无可奈何,苦思冥想着从哪里能弄来银子,脑海中浮现出蔡衡的影子,也想起那日遇见他,去他家拜访时,从他父亲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大哥,你可知道豫州四大家族?”项瞻问道。
“当然。”赫连良平挑了挑眉,“怎么,你打算从他们手里弄银子?”
“嘿嘿,有这个打算。”项瞻狡黠一笑,“陈、乔、宋、余四大家族,想当初,每一家都是富可敌国,只是陈家几年前已经栽在贾淼手中,被朝廷抄家灭族,余家在南豫,我们的手够不着,而宋家和乔家……”
他顿了下,想起蔡衡父兄提过的旧事,语气里带了点唏嘘,“前年,乔家老家主病逝,新任家主刚及弱冠,听说连账本都算不利索。”
“去年开春,乔家在平县的织机坊,被宋家以欠租的名义收了,其实那地是乔家祖产,宋家不过是找了个由头,连作坊里两百多台新织机,都被宋家低价强买了去。”
“乔家以织布贩布起家,而宋家同样如此,近些年,宋家把乔家打压得不轻,现在乔家手里只剩几个小织坊,匠人们走了大半,再这么下去,不出两年,北豫就没乔家这号人了。”
“宋家……”赫连良平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倒是雷厉风行、敢打敢拼。”
“宋家家主名叫宋启承,我当年跟着贾淼剿匪时见过,年过半百,说话总带着三分算计,是个能攥着银子等时机的主。”项瞻看向廉澄等人,“前几日,我见了蔡衡父兄,从他们口中得知,方令舟之所以能迅速壮大,离不开宋家支持。”
“确实如此。”王越接过话,“方令舟出兵雍州,宋家就从各个粮行调了五万石粟米。”
“嗯,”项瞻点了点头,又道,“另外,我还听说,方令舟造反之初缺兵器,宋家借着贩铁的名义,把百炼精铁混在农具里送过去?”
“有这回事。”李晔点头道。
“这哪是支持啊!”张峰撇了撇嘴,“分明是把家底都押在方令舟身上了,我看这宋家也不是什么好鸟。”
赫连良平看了张峰一眼,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看向项瞻,问:“你想怎么做?”
“硬抢不行,威逼也不妥……”项瞻捏着下巴,沉吟道,“宋家是百年大族,在北豫经营多年,粮庄、绸缎庄、甚至盐号都遍布各县,若把他们逼急了,一把火烧了粮仓、断了盐路,举家逃走,我们岂不白忙一场?”
“那你想怎么弄?”张峰挠了挠头,显然没明白,这不逼不抢还能怎么要银子,“总不能跟他们哭穷吧?”
“哭穷自然没用,但可以「说理」。”项瞻沉声道,“宋家支持方令舟,提供兵器、捐粮捐钱,可他捐的这些钱粮,养活了我们的敌人,那些兵器,导致我军将士的伤亡,那我找他要些安家费,总说得过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直未说话的林如英开口调笑:“这还不叫逼抢?”
“这叫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项瞻喝了口茶,目光也陡然变亮,“我有三步棋可走。”
“哪三步?”林如英追问。
项瞻一拍案几,接连伸出两个手指:“第一步,以「清查方令舟余党账目」为名,把宋家在邺邱的一应商铺全部封了,只说「核对数目,无错便还」,不抓人、不抄家,先断了他们的活计,逼宋启承主动来找咱们。”
“第二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以邺邱城为中心,方圆两百里之内,沿路多设哨卡,凡是宋家过往商队,一律扣押……哼,当初朝廷用在贺氏商行的手段,我们也可以用上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