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只要我们不动手,武思惟与罗不辞为保存实力,也极有可能作出观望之态,这样一来,方令舟的下场……”项小满心中暗忖,似是已经看到了未来,可紧接着,脑海之中又浮现出四个字,“唇亡齿寒!”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之前的考量,更多聚焦在方令舟的动机和旧怨上,却下意识地忽略了这最致命,而又最宏观的战略威胁。
如果真的坐视方令舟兵败,之后就要时刻面对朝廷或车昌、甚至两方联军的威胁,毕竟谁也不敢料定,他们后续会有什么计划。
“师父,”项小满终于开口,“若我们出兵,该如何行动?”
项谨看着徒弟眼中翻涌的醒悟,以及陡然升腾的杀伐之气,知道他懂了,不禁微微一笑:“方令舟野心勃勃,绝非甘居人下之辈,与他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所以,为师的想法很简单:?驱虎吞狼,借刀杀人,火中取栗!?”
十二个字,透着凛凛杀气,项小满喃喃重复,兀自思考,张峰已经忍不住催促:“老爷子,您就别打哑谜了!”
项谨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桌案后,将那份折好的舆图重新展开,手指沿着上面的山脉河流,猛地点在岷洮之上。
“梁王撤回邯城,雍州西北落入屠那延手中,刘文康独悬在外,岷洮已成孤城!”项谨语速飞快,“二十日内,集结冀北三郡所有兵力,趁胡骑主力和朝廷目光被方令舟吸引,无暇他顾之际,以迅雷之势夺回岷洮!”
“重占岷洮,一来是昭告天下,我冀北义军绝不会坐视异族侵略而不顾,两年前对铁勒部如此,去年对前燕余孽如此,如今对西域胡虏同样如此!“
“二来,则是为我军东进打开通道,有此城为根据,再往西进占领石嘴关,共筑两地粮草军械中转之地,我军便可放心大胆长驱直入,杀向雍北,若能攻下梁王府,便可南望邯城,到那时……”
几句话铿锵震耳,还未说完,项小满便觉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所有的犹豫、挣扎、旧怨,在这一刻,都被宏大而狠辣的战略蓝图冲刷殆尽。
师父的策略,不是去救方令舟,反而是利用他吸引住敌人的宝贵时机,直插敌人最意想不到的软肋,这是赤裸裸的趁火打劫,是极其高明的地缘政治博弈。
重新夺回岷洮,占领石嘴关,义军进可染指雍州,退可固守冀北咽喉,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方令舟……他若能撑的住,持续吸引火力最好,若撑不住败了,义军也已夺得关键要塞,拥有了更大的战略纵深,不论对抗胡骑,还是拯救百姓,都有足足够的先决优势。
“好!”项小满一拍桌案,眼中再无半点迟疑,“就依师父之计,驱虎吞狼,火中取栗,我这就去写调令,让秦光等人连夜送往各县。”
张峰也猛然起身,对项谨简单行了一礼,跟着项小满就往外走。
“等等!”项谨却又突然叫住二人,在他们狐疑的目光下,捋着胡子沉吟良久,才郑重说道,“若只到此处,还称不上火中取粟……你需要给良平写一封信,让他一个月内,攻下曲阳郡。”
“曲阳郡?!”两人同时惊呼出声。
与张峰对视一眼,项小满迈出房门的一条腿又重新收了回来,皱着眉看着项谨,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师父,您的真正目标,是北豫?”
项谨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你们在冀东虽遇上洪水和粮草危机,却都化险为夷,攻克三郡之地,一直未曾经历大战,过程太过顺利,将士们因此松懈,反而不美,若是以此种心态南下兖州,必败无疑!”
项小满心中一惊:“师父!”
“听我说完。”项谨头也不抬的打断,手指在舆图上快速滑动,“在我军于冀雍两地之间构建战略要冲之时,可让如英丫头领军入驻怀陟,以防罗不辞趁乱反攻临乡郡;令聂云升继续留守陶关,时刻关注兖州动向;让良平与裴恪各领本部兵马,多方向围攻曲阳郡。”
“高顺之流,虽也拥兵十万,却不似当今天下任何一方势力,其草莽出身,心狠手辣,一味武力震慑麾下,所部将士定是离心离德。”
“不论你们今后要不要南下兖州,在此之前,都得先让将士们正视战场之凶险。而进攻曲阳,剿灭高顺,正好解决这个问题,一旦得手,便可根据方令舟在雍州的情况,再决定是否趁势攻取北豫。”
项小满盯着那舆图,心中早已震惊的无以复加,口水吞了一下又一下,明明感觉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项谨这一下,可是将义军所有兵马全都调动起来了,看似疯狂,可细细一想,却又极为精妙。
一切军事行动,全都转化为政治筹码,每座城池的得失,都构成新的谈判资本,本质就是通过制造多重均衡,迫使各方不得不将冀北纳入一切博弈的考量。
先说罗不辞,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一旦出兵雍州,上方郡就受到林如英威胁,可要是不出兵,与冀北和方令舟相比,便白白失去收拢人心的大好时机,可谓是进退维谷。
再说方令舟,本就面临极大压力,他有心联合项小满与武思惟,却独独防着高顺。倘若高顺不动,他就可以尽心应对雍州,但高顺被迫而动,他反而又要担心起来。
他举兵三年,之所以一直没有打高顺的主意,不是太过在意,反而是根本瞧不上他,把他当做与冀州的缓冲而已。
一旦他的位置换成冀北义军,那方令舟的心态就会彻底改变,极大牵制其后方精力与布局。
看徒弟目瞪口呆的盯着舆图,项谨不禁淡淡一笑:“傻小子,为师一直教导你,作为义军之主,要学会放开眼界,天下如棋,不论敌我皆为棋子,你要做的是「围地」,而非「提子」,提子的活,应由下面的人去干。”
项小满喉结滚动了一下,说话都有些结巴:“师,师父……那我接下来该,该干什么?”
项谨不答反问:“你刚才想干什么?”
“刚,刚才?”项小满有些懵,看向张峰。
这下换张峰嫌弃了,白了项小满一眼,提醒道:“写调令!”
“对,对对对……写调令。”项小满回过神来,沉默片刻,对着项谨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师父,我想,我应该明白您的意思了。”
“呵呵,孺子可教也。”项谨抚须轻笑,“去吧,这盘棋已经下到关键一步,走对了,中盘得胜,若错了,虽谈不上一败涂地,但也要拖入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