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小满顿时怔住,眼珠缓缓侧移,不敢置信地盯着赫连良平。
婚姻大事师父催过,林姐姐也说过,燕叔和疯子也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提及过,身边的人似乎都已暗暗认同他二人,可唯独他赫连良平,不是一直反对吗?
他万万没想到,这话居然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大哥,你……”
“近一年来,你逐渐让我看到了雄主之姿,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倾心于你,我想拦也拦不住。”赫连良平后退一步,拍了拍项小满的肩膀,嘴角笑意带着坦然,“去吧,保护好她,早些回来。”
“好,好……大哥放心。”项小满咽了下口水,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目光从赫连良平脸上移开,看向一旁正低头绞着手指的赫连良卿,声音放得更缓,“良卿,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赫连良卿似是没有觉察到项小满方才的异样,或者说,兄长的轻言轻语被她悉数入耳,话中带来的羞赧,以及心底隐秘的欢喜,盖过了一切。
她轻轻应了一声,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裹递给他,里面是换洗衣物和精心准备的点心,随即对父兄福了一礼,满脸羞红的跟上了项小满。
天边已镶上淡淡的金边,晨光驱散了府邸高墙的阴影。
项小满怀揣着赫连良平那番话带来的微妙冲击,快步走出府门。
府门前,秦光、楚江、阎洛、卞承四人早已鞍马齐备,如同四尊铁像沉默伫立。前二人手里分别牵着「青骁」和一匹枣红马,那是专门为赫连良卿准备的。
“我自己能行!”赫连良卿抢在项小满伸手之前,一手抓住马鞍前桥,动作虽不够娴熟,却颇为利落地翻身而上。
项小满收回手,看她坐稳了,仍旧有些不放心:“你真的会骑?千万别逞强!”
“当然!”赫连良卿接过包裹,挂在马鞍旁,扬起下巴,一扯缰绳,带着几分被小看的娇嗔,“说了多少次,这半年我每日都在练习,连项公都夸过我骑术高超呢!”
项小满哑然失笑,心道那是师父逗你呢,你还当真了,就连我这么精湛的骑术,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堪堪够用,更别说你才练了半年。
他也没点破,翻身上了「青骁」,只道:“好,那便让我看看赫连大小姐的骑术,究竟如何了得。”
说着,一夹马腹,「青骁」迈开沉稳的步子当先而行,赫连良卿也连忙有样学样,与他并马而走。
马蹄踏破清晨的宁静,出了景州北门,一行人顺着蜿蜒的黄泥土路,朝着西北方向的怀陟城驰去。
赫连良卿初时还兴致勃勃,努力控着缰绳,模仿着项小满等人挺直的坐姿,枣红马步伐轻快。
但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随着日头升高,道路时而变得没那么平稳,她的兴奋劲儿也渐渐被疲惫取代。
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令她腰背发酸、脖子僵硬、大腿隐隐作痛,握着缰绳的手心也沁出汗来,动作明显不如一开始利落。
她紧抿着唇,倔强地忍着,不想叫苦。
项小满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她,见她小脸绷紧,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是在强撑,便不动声色地放缓了「青骁」的速度,同时打了个手势,后面四人的速度便整体慢了下来。
又走了不久,项小满突然指着斜前方,说道:“那边有水声,我们去歇息片刻,饮饮马。”
赫连良卿悄悄松了口气。
溪水清冽,叮咚作响,众人下马饮水,也让马儿歇息片刻。
卞承和阎洛默契地散开几步,警戒着道路两旁的稀疏林地,秦光与楚江则取下皮囊,灌满溪水。
赫连良卿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坐下,轻轻捶着自己的小腿,脸上难掩倦色。
“给。”一个水囊递到她面前。抬头,是项小满。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不算特别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有些刺眼的阳光。
赫连良卿道了声谢,接过水囊小口喝着,清凉的水流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稍稍缓解了疲惫。
“还行吗?”项小满在她身旁坐下,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嗯!”赫连良卿用力点头,不想示弱。
“就是……比在平地上练习时累多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
项小满微微皱眉,沉默片刻,来到她身后,轻轻为她揉起肩膀:“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会使得腰颈肩部的肌肉僵硬疲劳,放轻松,我给你捏一捏。”
这一个亲昵的动作,顿时让赫连良卿身体绷紧,可听到他后面那句话,又瞬间松弛下来。
感受着项小满掌下传来的柔力,她心头微暖,溪水里两人交叠的倒影,清晰的映入眼帘,离开前哥哥的那句话,此刻又带着灼人的热度浮现在脑海,让她脸颊有些发烫。
“小满?”
“嗯。”
“我们……我们离开前,哥哥,哥哥跟你……跟你说什么了?”
项小满的手停滞了一下,赫连良卿的身体便又再一次绷紧,只觉得心脏怦怦狂跳,仿佛马上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
“他说……”项小满的手恢复力度,盯着赫连良卿羞红的侧脸,凝视许久才慢慢移开,俯视着面前的溪水,目光悠远,“他说什么你不要听,良卿……你等我五……不,三年!三年之后,我会上门拜见伯伯婶婶,向他们求亲。”
赫连良卿猛地起身,扭头注视着项小满,再没了一丝羞涩,直接问道:“为何要等三年?或者说,你凭什么让我等三年?”
“因为……”项小满轻轻叹了口气,“因为以我们眼下的实力,还不足以让我确定,一定就能平定乱世,我也不敢确定,在此期间,我能否每次都从战场上活下来。”
他轻轻按住赫连良卿的肩膀,认真而温柔,“你相信我,三年之后,只要我活着,天下之势……”
“好了!”赫连良卿出声打断,秀眉微蹙,看着项小满有些无措的脸,沉默了好半晌,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本姑娘等你三年就是了,用得着非说什么生死,晦气!”
她瞪了项小满一眼,迈步就往马儿身边走,“快赶路吧,你不是着急见张峰吗?”
项小满还没从错愕中反应过来,赫连良卿已经上了马,他重复着她刚才的话,思忖片刻,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招呼一声,秦光等人便也齐齐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项小满有心照顾赫连良卿,一路上走走停停,赶路的速度慢了许多,直到第八日傍晚,怀陟县才遥遥在望。
这座小城的规模还比不得岷洮,以往看上去并不起眼,但现在却是扼守临乡郡与上方郡的重镇。
然而,当众人逐渐靠近时,却没有看到任何喧嚣,城墙上人影寥寥,城门半开,进出的多是些推着板车、挑着扁担的农民,气氛显得沉寂,甚至是有些……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