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闵微微点头,并没有随着贾淼的话继续说下去,反而一改话锋,问道:“那你认为,楚相提出的那个再行传旨的想法如何?”
“这……”贾淼犹豫了一下,“臣初闻时觉得可行,但经陛下分析利弊之后,也觉得太过理想化。”
刘闵挑了挑眉:“你当真这么认为?”
“臣不敢欺君。”
“呵呵……”刘闵微微一笑,“你与项瞻有故,理应比别人更了解他,那依你来看,就算丁珪一开始就保持谦卑姿态,而不是那种目中无人,项瞻会如何应对?”
贾淼沉默了一会儿,想着与项小满曾经的一幕幕,轻轻摇了摇头:“他是一个务实的人。”
“这就是了。”刘闵叹道,“所有人都被他年轻的外表欺骗了,楚相是,朕也是,不管丁珪是什么态度,朝廷又许诺给他多少好处,都改变不了结局。”
贾淼闻言,又看了一眼石念及,不禁想起昨夜他对自己的提点:龙颜大怒,怒的不是丁珪的傲慢,而是对项瞻无计可施,丁珪一家子,不过是皇权之下一个情绪的发泄口而已。
他微微皱眉,不明白为何皇帝什么都清楚,还要罢了楚临丞和裴焕,难道真就是因为二人的建议不可行吗?
“陛下,那楚相和……”
“他们老了。”刘闵打断道,“天下动荡,保守的理念已无法适应当前局势,楚相是朕的恩师,裴相也是先帝留给朕的肱骨,他们在朝堂上的一言一行皆是举足轻重,就连朕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刘闵喝了口茶,叹道,“可现在这种局面,需要的是雷厉风行,而非和风细雨,与其在朝堂上与他们争辩,让其他臣子看笑话,不如直接免去这个麻烦,这样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贾淼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几分,暗道圣心难测,果不其然。谁又能想到,皇帝为了免除一些“不必要”的争论,以便自己日后在朝堂上能够乾纲独断,真就一日免除了两位宰相呢。
“行了,不说这了。”刘闵摆了摆手,“朕让你来,还有别的事要交代你。”
“请陛下吩咐。”
刘闵颔首,沉声道:“朕让梁王收复冀北,虽说师出有名,但是在项瞻进攻幽州的节骨眼上,因宇文崇泽的异族身份,难免不被人诟病。项瞻的那份檄文你也看了,字里行间将自己置于大义之中,朕虽不屑,但也不得不考虑天下百姓的看法……”
“因此,朕需要你也效仿项瞻,写出一份檄文。”他顿了顿,微微一笑,“人们只道你贾善仁掌管着密令司,却都忘了你曾是殿前策试的魁首,写出一份让天下人认可的檄文,应当不是难事吧?”
贾淼恍然大悟,这才明白皇帝让自己来的目的,沉吟片刻,躬身拱手:“臣领旨。”
……
九月中旬,天气越发凉了几分。
入夜,冷风阵阵,幽州南陵郡一座堡城外,义军正在安营扎寨,这已经是项小满攻下的第四座堡城。
说是攻下,倒不如说是敌人拱手相让。四座堡城,每一处的驻军不过百十人,一听冀北义军打过来,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心思,直接望风而逃了。
堡城练兵场,两百义军已经入驻,赫连良平正在带兵巡视,一是检查有无隐藏敌兵,二来则是为了安抚堡内百姓。
而堡城深处,项小满独自一人坐在厅内,捧着份舆图,正在细细端详。
少顷,张峰的大嗓门便响了起来:“项瞻,燕叔来信了。”
项小满心头一喜,忙放下舆图接过信,拆开看了起来。
张峰坐到他身边,拎起桌上的水壶咕咚咚一通猛灌,等喝完以后满足的打了个嗝,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愁闷。
“怎么了?”张峰微微皱眉,“出什么事了?”
“没有,一切顺利。”项小满摇头道,“燕叔势如破竹,四日内连下七堡五城,现聂云升和聂桓各领兵两万,分别往云州城南北两地进军,不出意外,等我们赶到时,这座郡城也已经被攻破了。”
“那你还哭丧着脸?”
项小满凝视张峰,轻轻叹了口气,把信递给他:“郡内兵力空虚,敌军防备松懈,燕叔绕道腹地出其不意,攻城时并没有多大伤亡,只是在穿越野林的过程中,折损了近两千将士。”
“这么多?”张峰心中一惊,接过信快速看了一遍,脸色也不由沉了下来,“怎么攻下五城七堡,也才俘虏不到一千敌兵?粮草、军械、战马,更是少得可怜。”
项小满没有回应,这不是明摆着的,各城本就没有多少守军,多的一千来人,少的五六百人,至于那些堡城,也差不多跟项小满遇见的一样,不然也不可能短短几日就取得这么大战果,能抓到几百俘虏,已经很不容易了。
“咱们也该快点了。”项小满起身,“让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息,明日一早分兵,尽快拿下云州西南的几座城池。”
他说着,就要出城去巡视营地,只是刚刚走出厅门,就见赫连良平阔步而来。
“小满!”赫连良平递过去一张纸,“平章关送来的,你看看。”
项小满微微皱眉,满心好奇的将纸接过来,映着门前的灯光,轻声念道:
「自天地初立,三皇五帝,历经万世,扶礼兴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如冠履,不可倒置。
朕承天命,统御万邦,继位之始,以仁为本,以德为重,广施恩泽,厚抚万民,使四海之内,皆享太平之福。
然顺天十四年起,先有方令舟之辈,逆天而行,兴不义之师,残害百姓,荼毒生灵;后有高顺、郑彪、鲁进宝之流,以匪寇之身,妄称正道,蹂郡县之千里,躏百姓以万计,所过之地,无恶不作,抢掠罄尽,寸草不留。
朕欲匡扶万民,兴王师征讨,不料幽州之地,又出异族余孽。昔有宇文氏,发冢漠北,攻劫冀州,分裂汉土,立国北燕,恶行累累,罄竹难书。
朕念其归附汉土已逾百年,本欲宽宏大量以同族相待,然宇文崇泽不思悔改,造起九庙,穷极土作,规锢山泽,夺民本业。
朕闻项瞻,本为豫北一乞儿,虽年少,但胸怀大义,有护山河之志,驱夷之心。顾不究其谋逆之举,遣使入冀北,降隆恩以宽其心,许高官以彰其义,封爵位以全其志。
然所见非是所闻,项瞻为图私利,狂心益悖,撕圣旨、殴钦差,实为竖子心性,不足与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为天下之主,凡幽州之地、冀北三郡,势必收回。
今敕告万民:即日以冀、雍二州兵马,并讨宇文、项氏二贼。诸郡县应各整义兵,举武扬威,同诛叛逆,并匡社稷。凡得二贼首级者,封侯拜将,赏钱百万,光耀门楣,史册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