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临丞脸色骤变,连忙出班劝阻:“陛下,万万不可,此时攻打冀北,有失大义,天下百姓定会对我朝口诛笔伐,一旦失了民心,朝廷危矣!”
“楚相所言极是!”身后裴焕也跨出一步,出声附和,“陛下,您前番施恩冀北之举,本已让我朝占据主动,若那丁珪能以礼相待,而不是盛气凌人,项瞻也找不到借口发难,必会让他陷入两难境地,此时出兵冀北,岂非前功尽弃?”
刘闵眉头紧皱,盯着二人,冷声道:“那你们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二人对视一眼,楚临丞便又开口:“陛下不妨再择良臣,复往冀北传旨,表明丁珪言行冒犯,已被重惩,再许项瞻正三品镇北将军之职,允其统御冀北三郡,其麾下将领,在平定幽州之后,亦可得到封赏,如此,可彰显陛下胸怀。”
群臣一片哗然,都有些看不明白,楚临丞到底是在给项瞻下套,还是真打算将他招安。
这道圣旨一旦发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是皇帝胸怀宽广,连圣旨被撕毁都可以不计较?还是朝廷根本无力平定冀北,不得已而委曲求全?只怕谁也说不清。
一直默默听着的贾淼,此时却有些莫名的紧张,他倒是希望皇帝能听从楚临丞的建议,真是这样,他不介意请命前往平章关传旨。
他转过头,看向刘闵,然而,这个刚刚升起的念头,却在其阴冷的脸色下,瞬间烟消云散。
“呵呵呵……当真是好计策。”刘闵气极反笑,“楚相啊楚相,不如你去传旨如何?”
楚临丞微微一怔,抬头看向殿上,刚要说话,却见刘闵拍案而起,咬牙怒斥:“你可知那项瞻都说了什么?柯逢吉,把项瞻的原话复述出来,让咱们这位大召首宰好好听听!”
柯逢吉连忙应是,对着楚临丞抱了抱拳,说道:“楚相,项瞻原话是:「他若真心为汉家社稷着想,就拿出一些粮草犒劳我冀北将士,一百万石不嫌多,十万石不嫌少,要实在没有粮草,送来百八十万两银子也行,或者十万套白盔白甲我也不嫌弃。」”
楚临丞愕然。
柯逢吉又道:“另外,他还说冀北三郡本就在他手里,用不着朝廷封赏,至于讨伐幽州,也不用朝廷操心,凭他冀北的实力,足以灭了宇文崇泽。”
“听到了吧?!”刘闵冷声道,“你以为项瞻年少,用一道圣旨就能难住他,可他偏偏不吃这一套,凭你说的天花乱坠,就算把整个冀州都许给他,不见到切实好处,他也不会妥协。他只需用这一个说辞,就能将你所谓的两难境地尽数消解,你来说,朕是给他钱粮,还是送他兵甲?!”
“老,老臣……”楚临丞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气氛静得诡异,刘闵的怒斥似乎还在殿内回荡。众臣能感受到皇帝的愤怒,更是第一次在楚临丞身上看到如此窘态,一个个蔫头耷脑,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
刘闵缓缓坐下,凝视着楚临丞,思虑良久,才又沉声说道:“楚相为我大召操劳一生,今已年过古稀,朕不忍你再为这些琐事烦心。即日起,你便安心在府中休养,好好颐养天年吧。”
楚临丞闻言,身子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抬起头,回望刘闵,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殿内再一次陷入沉寂,与之前不同的是,群臣却没再颔首低眉,而是齐刷刷望向楚临丞,满眼都是错愕,谁又能相信,这位两代帝师,大召首宰,居然会被皇帝这么轻描淡写的免去了官职。
“陛下!”便在此时,一声高呼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裴焕跪地拜道,“楚相乃我朝柱石,大事小情离不开他,您……”
“裴相!”刘闵沉声打断,“你身有顽疾,朕亦不忍心让你带病操劳国事,即日起,你也待在府中好生修养吧,何日把身子养好了,再来为国效力。”
裴焕目瞪口呆。
不等谁再开口,刘闵便又说道:“贾淼,送二位卿家回府。”
贾淼微微一怔,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却见楚临丞已经跪倒在地,将官帽摘下,轻轻放在地上,对着殿上三叩首后,拱手说道:“陛下念老臣年迈,老臣不胜感激,只望陛下能以江山社稷为重,万事三思而行,老臣虽不在朝堂,仍会日夜祈福,求上天保佑陛下龙体康健,我大召国泰民安!”
说罢,他起身,脚步略显蹒跚,但神情却异常平静,转身向殿外走去。
裴焕见状,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也学着楚临丞的样子,将官帽摘下,三叩首后,说道:“陛下恩典,臣唯有来日再报。”
随后,他也起身,跟在楚临丞身后,缓缓走出大殿。
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群臣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有任何举动。
刘闵望着二人走出大殿,半晌,才又缓缓开口:“兵部。”
秦安道早已被这等场面惊得冷汗直流,听到皇帝呼唤,连忙出班应道:“臣在。”
刘闵冷冷地打量着他,已经没心思再跟他废话,直接说道:“秦安道,朕给你五天时间,拟出一个出兵章程,同户部共同商议决策,备好粮草军械,随刘文康一同发往雍北,以助梁王收复定安。”
秦安道哪还敢再有任何异议,连忙应道:“臣遵旨。”
刘闵收回目光,扫过众臣,良久,才又开口:“今日之事,诸位卿家都看在眼里,回去后好好想想,究竟该如何为朕分忧!”
说罢,起身招呼贾淼,从侧殿离开。石念及随即朗声喊道:“散朝——”
……
广乐宫,御园中的一个凉亭下。
刘闵独坐,贾淼与石念及侍立两侧,附近除了远处守卫的禁军,便再无他人。
刘闵浅抿了一口茶,随口问道:“善仁对今日之事,有何看法?”
贾淼猜不透皇帝心意,也不知如何回应,想了想,说道:“陛下一言一行皆有深意,臣愚钝,不知……”
“行了!”刘闵打断,“你若是也学的只会说一些毫无意义的空话,那朕也会像对待常人一样对待你了。”
“臣惶恐。”贾淼躬身,下意识瞥了一眼石念及,见他微微点头,当即稳了稳心神,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楚相和裴相虽有疏漏,但说到底也是为朝廷着想,且他们为国操劳一生,若如此便被免职,实为不妥。”
刘闵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继续说。”
贾淼长舒了一口气,又道:“自卢公亮兵败曲阳,陛下将其枭首,中书令一职便长期空缺,如今楚相和裴相又同时被免,三省只剩一位门下侍中,朝堂重职无人胜任,长此以往,与国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