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的白纸刮得满脸都是，玹灵子盯着纷飞的纸屑发怔，脚下忽然一轻。
梦境又换了。
风沙似乎感知到他的存在，故意卷过他的身侧，逼他闭眼，又悄悄滑过。
“呼——”
梦境变换，在睁眼之前，玹灵子耳中是急切的咒音。
“界门，开！”
玹灵子猛然睁眼，狂风撞得他胸口发闷，一道漆黑的门影直扑过来。
刹那，玹灵子下意识施法，升起一面盾法，眼神躲避。
然而他忘了，这是明怨生的梦。
界门直扫他而去，卷走了身后一道金色身影。
“明怨…！”
断截的话，留在半空。
玹灵子转头时，他转头时，界门已经吞掉那抹金光，消失在断壁残垣间。
这又是哪儿？
高坛的法阵，苍天的古树。
高坛上刻着繁复法阵，祭坛中立着参苍天树。
还未等他仔细瞧瞧，脚下的土地突然晃起来，碎石“砰砰”砸落。
高顶塌下的石块溅起灰屑，迷得人睁不开眼。
玹灵子抬手护头，明知是梦，后背还是惊出一层冷汗。
“呃啊！！”
崩塌的轰鸣里，一道压抑的痛呼钻入耳中。
是明怨生！
玹灵子立即踩着碎石寻找，在西侧的乱石堆里看见了一人。他大半身子被巨石压着，只剩一点魂光在石缝里闪烁。
玹灵子快步冲过去，砸下的碎石径直穿过他的身体。
他在这梦里，终究只是个看客。
不时，越堆越高的石山，渐渐遮没了头顶的天光。
崩塌的声响也像隔了层屏障，越来越远。
明怨生被压在最底下，气息奄奄。
他的指尖紫得发黑，血顺着石棱往下淌，滴在地上洇开一小团深色，人却没掉一滴泪。
望着人濒死的模样，玹灵子心口忽然一揪，说不清是怜惜还是疼。
“这又是哪段记忆？”他喃喃开口，问明怨生，也问自己。
答案显然是没有的。
“咳咳！”
重压之下，明怨生的胸腔被巨石压得起伏艰难，突然咳出一口血，溅在石面上。
他双眸暗沉的似枯井，半睁着眼。
若是再不得救，他便要死了。玹灵子想着。
命若游丝的人，眼底早没了半分星光。
可明怨生似乎并不渴求生机，在气丝微弱的情状下，还抽出护体的妖力，在掌中凝出一卷红书。
这是……婚书？
玹灵子一眼就认了出来。不久前，他才见过这东西。
只见，明怨生努力活动麻木的臂弯，把婚书凑到额头，缓缓闭上双眼，流露出一抹微笑。
玹灵子怔神。
都快死了……居还在意这个？
荒谬。
他感到无比震惊。没有不爱惜自己性命的人。
他盯着那卷红书，忽然想起界门卷走的身影，是他自己。
婚书上的名字，也是他的。
玹灵子惊恐的踉跄后退。
恐怖、绝望……
为何要让他感受，敌人如何深爱自己，甚至宁愿去死。
他不愿相信这都是真的，更无法接受自己在明怨生这样的付出下，还做出了伤害他的举措。
就在这时，叠成高塔的巨石外，突然飞来无数花瓣，像被什么指引着，径直朝他飘来。
花瓣们轻若蝶翼，在找到人后，像聚力而行的蚂蚁，汇聚成一股绳，绑住明怨生的手腕。
不过片刻，明怨生的身影竟轻如鸿毛，被那股绳拽着向上飞起。
绳索收紧的瞬间，玹灵子的梦影也被一并带动，掠过层层叠叠的黑土。
急行时，绳索在向明怨生渡去生机。
原本垂死的人，像像久旱逢雨的新芽，渐渐恢复了气力。
躯体的伤口在融合，陷入死睡的人，迎着远处的光点慢慢睁眼。
远方的光越来越亮，好似玹灵子找到梦门时一样。
突然，光晕大的炸开，刺眼的光芒瞬间吞没了一切。
破土新生的人，由绳索牵引，闯出黑渊。
而将他拽入生门的金色身影，再度闯入明怨生的世界。
这一瞬，不止明怨生荒芜的心，得到浇灌。
一直用刺人的荆棘，捆绑自己的玹灵子，亦松动了自我设下的枷锁。
仅此一眼，千年万世，甘之如饴。
玹灵子终于明白，为何他把自己看的如此重要。
彼时的明怨生身侧，已不剩什么人了。
父母离世、弟妹战死、从小跟着的霜，下落不明。
玹灵子。作为他可以确信，唯一不死不灭的人，自然是他灰暗世界里，不断升起的日光。
出去后，明怨生望着人的眼神，除了诧异，还有一份暖心的情谊。
他的唇沿，一直牵着微小的弧度。
玹灵子垂着眼，睫毛轻轻颤动，独自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是他救了明怨生，是他给了明怨生无限的希望。
是他、造成这无边无际的噩梦。
他静静望着远处，将汜叶仙山的打斗场面，一一看在眼里。
他仅割除了与明怨生有关的片段，所以某些景象，还能与残存的记忆对上。
高天上的打斗持续不断，玹灵子听见那话。
“如果你所爱之人，转世变了另一副模样，你该如何？如果他全然没有之前的影子，你该如何？”
玹灵子下意识去猜明怨生的答案。
他在心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又都一一推翻
他猜不中这答案，犹如现下不知其心一样。
过上许久，汜叶的梦结束了。
玹灵子不等风催，自行闭上双眸。
他有所感应，离梦中的谜底，愈发近了。
风沙再次席卷而来，这次却格外温和，像在为他引路，轻轻卷着他的衣袂旋舞。
待他飘入空中的发丝与衣袂落下，景象就此变换。
玹灵子缓缓睁眼，心底忐忑的打鼓。
他不知还会遇到怎样的画面。
“呼——”
这次，眼前没有强光，只有一片昏沉。
一个修葺朴素的书屋，敞着大门与窗棂。
门外，是常见且无休止尽的风雪。
大片的雪粒被风卷进室内，给外廊铺上了一层薄白。
灰蒙蒙的光，是此刻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玹灵子站在屏风后，看着满架的书册上都积着厚雪，心里莫名一沉。
他循着气息找人，最终在那扇素色薄屏风后，看见了明怨生的背影。
室内的气氛，寂静的无声。
压抑的风雪，让他的心不由的抽了抽。
一种密布疼痛的感觉，把他裹紧。
玹灵子放轻脚步，缓缓绕过屏风，将明怨生的身影，一点点收进眼底。
直到站在他身侧，才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