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上许久——
玹灵子不再捂耳,眼神麻木且空洞。
洞里没声音,洞外的玹灵子猛地转头。
他该进去看看。
万一雾刚好这时起来呢?他这么想着,硬撑着僵掉的身子,一步一晃往里挪。
石窟之中,并非了无光彩。
穹顶漏下一道光,刺得人眼生疼。
玹灵子没靠太近,距离恰好能看见明怨生正拨弄他的发丝,一下下轻吻。
但是,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撕毁且到处平躺素衣,实在让玹灵子没法平心对待。
他的牙左右摩擦的“咔咔”作响。
“混蛋、混蛋——”咬着牙的怒骂,一声声送给梦中人。
不时,明怨生撑着石岸半起上身。
他垂眼望着侧睡的人,望着他的瑟瑟发抖,眼神动了动。
玹灵子瞧着纳闷。
明怨生才吃完甜糕,脸上却无半分痛快,反是苦皱着眉。
“冷……”石床的人,气若游丝地哼了一声。
“冷?冷、就该出去。”明怨生好似说服自己一般,慌忙变出件外衣,把人从头到脚裹了个实在。
他拦腰抱起人,锁链“当啷”一声断了,快步走出石窟。
玹灵子以为他知恶向善,欲跟着人出去瞧瞧,但双腿好似钉子地上一般,梦里的路不让他走。
还未等玹灵子疑惑,怎么无法跟出时,洞中光景变换,日月在急速的交递。
没过多久,洞窟的路上走来一人。
明怨生,抱着昏厥的他,再度踏入洞窟。
他把人放在那个沾着血的石床上,撤下衣物,重绑锁链。
而后,像是演练一样,埋头絮絮叨叨且重复着一些话。
终于,这些话在人醒来时,从他口中讲出。
活春宫,开始了新一轮的上演。
围观的玹灵子眨巴着眼泛懵。
这是何意思?
他的猜测,急需证实。
于是,玹灵子躲回原先的位置,捂着耳朵。
待声音没了,他又跑出来看。
果不其然,明怨生又抱着晕厥的人,出去了。
没过几天,又回来了……
有病啊?
玹灵子杵在原地,脑子里仅有这一句话。
明怨生的别扭举措,和他缺失的记忆,让他当真搞不清这人。
这处的梦,持续了很久。
没有雾霭,玹灵子也急不得。
他缩在那块宝地,暗自骂了明怨生很久很久。
一个欢爱交尾的片段,他竟这般细细回味。
作为在他梦中窥伺的人,还是梦里的另一个主角,他怎能不怒?
变态变态变态变态。
玹灵子咬着词,反复咒骂许多次。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的等待,迎来新一轮的更迭。
吹散梦的风,再度扫走满地风沙。
明怨生延续上一次的状态,眼神空洞,躯体一定。
玹灵子注视着他,双眼不受控制的一眨,人便从昏暗的地牢中,解放出来。
暗景变成白光,但冰窟的山洞,并未变成炎热的盛夏。
他回到九黎王都的大殿上。
殿中,白绸缎挂满天,明怨生披麻戴孝,跪在一众大臣前,面前是一尊棺椁。
白纸漫天飞舞,哭声凄凄惨惨。
玹灵子神色沉重,这转变的太快,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他跨过门槛,慢慢走到牌位前。
玹灵子眯着眼,念着牌位的名字:“九黎君后白泠氏愿女神主。”
明怨生的生母,白泠愿。
看完,玹灵子默默扭头,找了块空出的软垫,跪坐在一旁。
长辈葬礼,他没有站着的道理。
这一梦,明怨生从头到尾,什么话都未说。
参礼与哭喊的人,随着日升月落,渐渐空了。
下葬的时辰,似乎没有商定好。
黄昏时刻,殿中已空无一人。
玹灵子就这般陪着枯坐许久。
直至,一个苍老的身影,不断在殿外探头。
夕阳将他的影子扯得很长,他衣着庄严,显然是九黎的先君。
父君在外看了看儿子,本是不忍打扰,可又想到什么,不得不唉声叹气的走入。
“儿子,还在呢。”
十分牵强的对话,从父君的口中蹦出。
明怨生抬眼,泪痕清晰可见。
他不曾回话,只微微点头,继续向火盆投递纸钱。
见状,父君席地而坐,粗糙的手端起棺前的酒,一口闷下。
“父亲!?”明怨生吓了一跳,那是“逝者”的酒。
先君咂咂嘴,把酒杯放下。
“慌什么,早晚有天,你老子也得躺进这棺材里。”
“父亲!”明怨生声音发紧,带着怒气。
他不想听到任何一句与“死”有关的话。
儿子强硬的态度传来,父君拍了拍其肩头,岔开话题。
“想当年,我与你母君相遇,是在一棵粉色的树下。”
“那树的名字太长,你老子我总记不得。你母亲生闷气,就罚我一遍遍抄。”
“哈哈哈,到现在,我还是不记得嘛。”父君摊手,像个顽皮的小子一样,耍着无赖。
明怨生继续递着纸钱,说道:“是绯花垂露共春树。”
“哎呀,你小子倒记得呢。”先君又拍了他一下,语气里满是欣慰。
他感慨一声,扯上旁的话。
“当初啊,你小子难产,把你母君疼了好几天。我在外面等着,恨得牙痒痒。”
“原本,我与你母君,给你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呃……叫什么,我给忘了。”
“后来啊,你娘气不过,说生你太遭罪,就叫你‘怨生’。”
“噗。”听着与自己有关的往事回忆,明怨生破涕为笑。
先君见他笑了,也跟着哈哈大笑。
老头子笑完,往儿子肩上一靠,声音沉了下来。
老头背驼了,个子也缩了,明怨生特意弯下腰,让他靠得舒服些。
“哎呀,一晃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儿子呀,生死乃是常事。人生下来那一刻,就在倒计死亡。”
“你太过不舍,只是因你觉得母亲还有更多能体验的事,和你心里,对她浓厚的爱。”
“可是对阿愿来说,或许她活得够久了。”
“我们拥有这漫长的生命啊,是何其恶毒的诅咒。”
“所以,让她走吧……你莫要再想了。让她安安心心的走。”
明怨生愣愣转身,瞧着父亲的面容,觉得身子无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