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第一个案子,温以缇轻吐一口气,指尖捏着陈家案子的卷宗封面,利落地归入已结案卷堆。红木案几上很快腾出新的空间,她俯身将第二起案件的证据卷宗一一摆开,纸页间夹着的证物袋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窸窣声。
陈家与周家的案子能如此顺遂,连周家最后都未敢多做反抗,实在是场面上的气场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审案时在场的皆是朝中手握实权的大员,更关键的是,这案子早就在陛下那里过了明路,周家最初的挣扎不过是想博一个从轻发落的可能,毕竟起初他们只当是无心之失,尚有转圜余地。
可如今证据链环环相扣,包庇、谋害的罪名如同铁锁般缠上,再无半分松动的空隙。
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再闹下去只会触怒圣上,落得更重的判罚,倒不如先乖乖听命,暗地里盼着周家背后那股势力能出手斡旋,为他们减轻些罪责。
这场利落的审结,无疑给了温以缇一个漂亮的开头。她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了两下,原本略带轻松的神色瞬间凝住,眉峰微蹙,目光扫过堂下静静等候的衙役,随即提高声音,语调沉稳而有力:“传第二起案件证人!”
话音落时,公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首位被传上的便是苏大郎,他身着半旧的青布长衫,袖口虽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平整,腰间悬着一枚磨得光滑的墨玉笔坠,那是裴家当年纳他为门生时,主宅赐下的信物。
多年光阴弹指而过,苏大郎早已成家。当年与裴玉衡的那场谣言,像一道洗不掉的烙印,彻底绊住了他的仕途。
本是裴家门生,原该有些帮衬,可经此一事,要不是他还有用,裴家早就与他彻底撕破脸,如今却也再无半分实质助力。
他终究是认了命,没再纠结科举前程,匆匆娶了个秀才之女为妻。日子过得不咸不淡,浑浑噩噩间熬了过去。
他走到堂中,脊背下意识地绷直,却难掩指尖的颤抖,显然是第一次直面这般威严的阵仗。
温以缇抬眸,目光如炬:“据本官查证,当日你途经西郊,偶遇骤雨才入山亭避躲。彼时裴玉衡身边跟着两名仆从,并非孤男寡女独处,直至裴家下人寻来,你们才各自离去,苏大郎,本官说的可对?”
话音落时,苏大郎紧绷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分,攥着衣襟的手指缓缓松开,眼底的慌乱褪去些,他垂着头,声音比先前低了些:“……是,大人说的是。”
这细微的神色变化,全落在温以缇眼中。
“既如此,本官倒要再问你,”温以缇的声音陡然转厉,“你既随身带了伞,为何见雨势未歇便入山亭避躲?明知亭中有这样的女眷,为何不远远避开,反倒主动上前搭话?更甚者,你最后竟将伞留给裴玉衡,自己淋着雨下山。苏大郎,你做这些,究竟是何意?”
“你、你怎么知道……”苏大郎猛地抬头,瞳孔骤缩,满是不敢置信,方才松下的脊背又绷得笔直,嘴唇哆嗦着,连声音都变了调。
他原以为当年雨中的细节早已被时光掩埋,却没想温以缇竟查得如此清楚,连“淋雨下山”这事都知晓。
温以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扫过堂下神色慌张的裴远,传裴玉衡父母、裴家族长上堂,另传林侍郎、林文彦、裴家旁支子弟裴远一同前来!
衙役们高声应和,脚步声很快在公堂外响起。最先进来的是裴玉衡的父母,两人身着素色锦袍,神色憔悴。
紧随其后的裴家族长拄着拐杖,面色凝重,路过裴远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林文彦则衣袂整齐,却难掩眼底的局促,踏入公堂时,目光下意识地避开温以缇的视线。
反观林侍郎是格外轻松,此事已有了定局,就是这么随意松弛。
一众的大员们见状,兴致更浓,这林侍郎可比之前状态好多了,这是胸有成竹啊!
最后进来的裴远,双手死死攥着袖摆。
待众人在堂下站定,温以缇对着裴家众人的方向缓缓道:““当年最关键的证物便是苏大郎赠与她的那把青布伞。可本官查遍当年卷宗,却无一字提及此伞的去向。裴族长,你们倒说说,这把伞事后为何凭空消失,再无人提及?”
这话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水面,裴家众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裴玉衡的母亲身子晃了晃,裴远则猛地低下头,指尖掐进掌心,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几人下意识地瞥了眼苏大郎,又飞快地看向裴族长,像是在等他拿主意。
裴族长拄着拐杖往前挪了半步,杖尖在青砖上敲出沉闷的声响,硬生生压下了堂内的骚动。
他抬眼看向温以缇,脸上不见半分慌乱,反倒带着几分倨傲:“温大人,您说有这么一把伞是关键证物,可有凭据?当年办案的文书里没有记载,裴家也从未见过这把伞,总不能您一句话,就认定有这东西吧?”
温以缇缓缓摇头,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目前,尚未找到这把伞的实物。”
“哈哈哈!”裴族长当即发出一声冷笑,拐杖又重重敲了两下地面,“既然连实物都没有,温大人便是拿道听途说的事来公堂造势?这般捕风捉影,怕是难以服众吧!”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两侧官员,语气里添了几分讥讽,“温大人年纪轻轻便掌审案之权,本是好事,只是办案还得务实些,莫要被旁人的片面之词糊弄了去。”
这话一出,公堂内外顿时炸开了锅。
围观的百姓们挤在栅栏外,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潮水般涌进来。
有人踮着脚往堂内张望,有人对着裴家众人指指点点,还有人扯着嗓子议论:“这裴家是要硬扛啊?温大人这是遇到硬茬了!”
“可不是嘛!当年裴家嫡女的事我还记得些,只听说她是被流言逼得自尽了,哪知道还有什么伞啊?”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有伞,怕是也早没影了,温大人拿不出证据,这案子可怎么审?”
“世家就是不一样,遇事还能这般硬气,换了咱们老百姓,早就被问住了!”
议论声里,有人摇头叹气,有人满脸好奇,还有人悄悄为温以缇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