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母女相认
方云瑶猜的不错，宴席后不过三日张玉菁便来沈家寻人了。
盛淑清目的在此，自然不会多问，只是故作惊讶说了几句场面话便任由对方将人带走了。
看着面前少女有些警惕和惊恐惧的眼神，张玉菁连忙伸手替她斟了杯热茶，柔声道，“你不必害怕，你父……他上朝去了，如今不在府上。”
少女闻言神色缓和了几分，低头看向面前的茶水，却迟迟不肯接过。
张玉菁见状，顿时心中如刀割一般，疼痛的厉害，她垂着眼声音有些哽咽道，“好孩子，我……我是你阿娘，我是万不会害你的。”
她说罢，也不顾得烫，便捏着杯子仰头一口饮了下去，唇边顿时红了一片。
“你看……没毒的。”她眼眶红的厉害，仿佛下一秒便要落下泪来，可却又强撑着笑道。
少女微微一怔，这才伸手给自己倒了盏茶，轻声道，“谢谢大娘子，我自己来便是。”
张玉菁眸色柔软了些许，伸手想要摸一摸对方的发顶，却很快便被她闪躲开来。
“抱歉，是我太着急了，”张玉菁一愣低声道，随即又扯出一抹笑容，“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抿了抿唇，“柳立雪。我娘亲说，我是在立雪那日出生的。”
张玉菁猛然一怔，终于是绷不住了，捂着面容大哭出声，强烈的情绪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
柳立雪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慌乱地递过一张有些破旧的手帕，想要张口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坐在一边静静地等待对方平复下来。
张玉菁接过手帕拭去泪水，低声啜泣道，“那夜确是立雪，冷，风也大，我回屋的路上受了惊跌撞了去，故而你出生时是不足月的。”
“我该感谢那位……不，感谢你的阿娘，她肯为你起这个名字，肯将你作亲生女儿般抚养长大。”张玉菁说着便又忍不住哭出声来。
说到底是向家的错，那位女子才是整件事最大的受害者，可她却从未将怨怼之心放在柳立雪身上，反倒尽心尽力养护着她。
张玉菁扪心自问，如若她事先便知晓向遥深并非她的孩子，她是决计做不到那女子这般的。
所以这声阿娘，是那女子应当受着的。
柳立雪闻言，顿时起了身，对着张玉菁便是三叩九拜的大礼。
“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张玉菁连忙伸手去扶，可对方却怎么也不肯起身。
“大娘子既知晓当年之事，便知我阿娘受了多少苦楚，又是怎么被那奸贼杀害。”柳立雪落了泪，可声音却无比坚定，“立雪此番入京，无他，便只是要同我阿娘求个公道，要那贼人血债血偿！”
张玉菁指尖一颤，她虽心中隐隐猜到是如此，可选择当真摆在自己面前之时，她却犹豫了起来。
是要骨肉至亲的女儿，还是要相伴多年的夫君。
是要血淋淋的真相，还是要虚假的谎言。
“他……他，”张玉菁身子摇晃地厉害，强撑着扶住桌檐才叫自己勉强稳住身形，她用力闭了闭眼，“他是你父亲。”
“他不是！”柳立雪近乎怒吼着站起身，连带着声音都泣血一般颤抖，“他是杀害骨肉的刽子手，是利欲熏心的野心家，他贪污受贿，他换子买凶，他是这天底下最最肮脏可恶之人，这样的人不配为人父，不配为人夫，更不配为人臣！”
张玉菁嗫嚅着嘴唇，脸色苍白的可怕。
“你要包庇他？”柳立雪冷静下神色，眼眸中如同淬了寒冰，仿佛面前之人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她自嘲般地冷笑了一声，“呵，我早该想道的，名门贵胄的妇人，尚书府的大娘子，说到底这件事受苦难的并非是你，你自然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扮演你那琴瑟和鸣的夫妻，养着你得来不易的儿子。”
柳立雪从打定主意买入京都之时便从未想过要来寻张玉菁，更从未想过她能来帮自己。
若不是顾大人和应大人为着她精心谋划了这一番，她着实无法推却，如若不然她此刻根本连张玉菁的面都不会见。
柳立雪字字句句都同淬了剧毒的匕首，一刀一刀往张玉菁的心口上扎，她只觉得浑身痛的说不出话来，只得颤着身子不断落泪道，“我并非……并非……”
张玉菁是恨的，她如何能不恨，这么多年的欺骗，背叛，让她觉得自己活生生像个笑话。
他偷情生下的儿子，被她当做宝贝一样养了二十多年，而她九死一生才诞下的女儿，却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
她如何不恨，她恨得几乎要一刀捅穿了向海洲的心口。
可是向海洲若是没了，那向家的一切也就都没了，她这么多年的生活也随之付诸东流。
她又该如何？像个乞儿一般沦落街头？遭人唾弃？
张玉菁不敢想，也害怕去想。
柳立雪看着面前之人逐渐有些动摇的神色，伸手从袖口掏出一本折子扔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张玉菁抬头，声音仍微微发颤着，
柳立雪淡淡道，“宁州冒赈案中，张太保受贿的卷宗明细。”
张玉菁一怔，心中几乎已经有了些许猜测，指尖颤抖着拿起那折子，细细读了一番，霎时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也重重地跌在地上，甚至连支撑自己的力气也无了半分。
“受贿的名目中有真有假，想来是对方怕贪得少了作不死这桩罪证，特地又编排了些进去。”柳立雪垂着眼淡淡看着面前之人，“你若还是不信也无妨，有人寻得了当年做假证的官员的后人，就在府外候着，大可现在便传来问上一问。”
张玉菁几乎已然是面如死灰，眼中尽是绝望之色，口中不断低喃道，“他当真如此无情……当真如此无情……”
“杀父夺子，他向海洲如今的功名地位，哪样不是踩着大娘子的血肉一步步上来的，”柳立雪冷声道，“如此，大娘子还要袒护于他吗？”
张玉菁眼泪滚了下来，内心的堤坝已然全然崩溃倒塌，整个人像是瞬间垮掉，眸中失去了最后一抹神采。
“你想让我怎么做？”她开口，似是在问柳立雪，也似是在问自己。
柳立雪垂眸看着她，“他这些年干的腌臜事随便捡出来两样也够治个杀头大罪了。大娘子在他身边这么些年，想找出个罪证来，应当也是不难的罢？”
见对方不语，柳立雪又言道，“他当年不就是这样害的张太保锒铛入狱、惨死他乡吗？大娘子只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张玉菁颤了颤身子，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她抬眸眼神复杂地看向柳立雪，“你可想过，他是我夫君，若是他没了，那我也逃不了干系。”
“大娘子若肯为证人，我保证您定然能够从中全身而退。”柳立雪顿了顿道，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声道，“说到底，皆是向海洲所作的恶事，您也不过是其中的受害者罢了。”
张玉菁苦笑了两声，“这是沈家的意思？”
她并非是个蠢笨的，自然知晓这出戏是盛淑清专门为她设下的鸿门宴。
柳立雪抿了抿唇，她受惠于顾望之，自然也不曾想过要将其供出来，回想起对方先前教过她的话术，对着张玉菁又道，“沈家想除掉的不过是向海洲一人，至于您和您的儿子的性命，并非他们所求。”
张玉菁狠狠闭了闭眼，默然许久方才一把抓住柳立雪的胳膊，眼眸中多了几分坚定，“我要他们答应，我和深儿都能活着走出京都。”
“自然，”柳立雪点了点头，这也是他们许诺过的。
“还有最后一件事，”张玉菁看向柳立雪，神色柔和了几分，小心翼翼道，“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娘亲。”
张玉菁的语气实在卑微，一个可怜的母亲满带着希冀和渴求的目光让柳立雪周身一顿。
她低垂下眼眸，声音轻得仿佛一片羽毛。
“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