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昔日朝堂上的争论与试探，已在新政铁蹄与女帝无可辩驳的功绩下，彻底化为历史的尘埃。
如今的大雍，吏治清明，国库充盈，边患渐平，更有铁骑向北踏破了昔日强敌的王庭，将数百里丰茂草场尽数纳入版图。
塞外的风，带着青草与自由的气息，凛冽地刮过面颊。
刚刚插上大雍龙旗的草原上，一道玄色的身影正策马狂奔。
独孤沉甯未着繁复龙袍，只一身利落的骑射装束，墨发高束，任由骏马四蹄腾空，仿佛要将这三年积压的案牍劳形、朝堂纷扰，尽数抛洒在这猎猎风中。
她俯低身形，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气流，看着眼前这片由她浴血打下这片属于她掌控的疆土，胸中豪情激荡，远比坐在那金銮殿上批阅奏章来得更为酣畅淋漓。
在她身后半步之遥，容允岺如影随形。
他同样一身玄衣，座下战马亦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始终保持着那个既能随时策应护卫，又不会打扰她尽兴的距离。
他目光锐利如昔，时刻警惕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但更多的，是落在前方那个纵情驰骋的身影上。
看着她紧绷了三年的肩背在此刻彻底舒展，看着她眉宇间沉积的阴郁被这塞外长风一扫而空，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如同淬火寒星般明亮耀眼的光芒，容允岺一贯冷硬的唇角柔和了一瞬。
这三年，她太累了。
以女子之身行雷霆之事，每一步都踏在荆棘之上。
如今，这片她用实力打下的疆域，终于给了她片刻喘息与宣泄的天地。
独孤沉甯猛地一拉缰绳，骏马长嘶人立而起，随即稳稳停在一处高坡之上。
她极目远眺，龙旗在碧空下猎猎作响，远方山河壮丽，皆在脚下。
容允岺勒马停在她身侧，沉默地将水囊递过去。
她接过，仰头畅饮，清冽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滴在脚下的青草上。
她回眸，看向始终守护在侧的容允岺，眼中带着未尽的笑意。
“允岺，你看，这江山——”她手臂一挥，划过大好河山，“朕守住了，也开拓了。”
容允岺迎上她的目光，在那双灼灼眼眸的注视下，心中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仿佛也在随之激荡。
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坚定，“是，陛下。您做到了。”
不仅守住了，更是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属于她的强盛时代。
如果…
如果当年西燕没有覆灭，她没有经历那场国破家亡的剧痛，没有心灰意冷之下遁入茫茫仙途…
那么，以她的聪慧、魄力与流淌在血脉中的帝王之资，是否也会在属于她的时代，如同这般，凭借自己的意志与能力，成为一位名传千古的女帝？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那本该是她顺理成章的人生轨迹，光明，坦荡，无需经历那般多的苦楚与别离。
思绪如烟，刚刚升起，便被他自己毫不犹豫地掐灭。
但这世间，从无如果。
他眼底那一丝微澜瞬间平复，过往的轨迹已然无法改变，仙途漫漫亦成前尘。
能够在这个小世界，以这样的方式，陪在她身边，看着她一步步从泥泞中挣扎而起，紧握权柄，肃清朝堂，开拓疆土，最终君临天下，将她名字镌刻于青史之上…
这，已然是命运对他漫长追寻与等待后，最大的馈赠，足以了却他积压心底不知多少岁月的一大夙愿。
他不需要如果，他只需把握住眼前这真实的、由她亲手开创的当下。
即便是以暗卫的身份，那也已经足够了。
能陪她度过这一生，见证并守护她的传奇，对他而言，便是圆满。
他收敛起所有心绪，再次坚定地立于她的身后。
风过草原，吹动两人的衣袂，也仿佛将那份跨越了时空与身份的守护，悄然融入了这片壮阔的天地之间。
“允岺，你知道吗？”她缓缓开口，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在那场招魂仪式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朕夜夜都被梦魇所困。”
独孤沉甯目光依旧投向远方起伏的山峦，那壮丽的景色仿佛与她梦中的炼狱交织在一起。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这塞外的风，带着一种刮过荒原的苍凉。
“梦里，没有这龙椅，没有这万里江山…有的，只是冲天的大火，是坍塌的宫墙，是…遍地焦土与尸骸。”
她微微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语，又仿佛是不愿轻易触碰那些记忆。
“在那个梦里，朕不再是公主，不再是皇帝…只是一个亡了国、失了家，眼睁睁看着一切在眼前毁灭，无能为力的…孤魂野鬼。”
她终于侧过头，看向容允岺。
“有时候，从那样的梦中惊醒，望着养心殿的穹顶，朕甚至需要片刻才能确认，眼前这片安稳的江山，究竟是真实，还是…另一个过于美好的梦境。”
她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将那丝不该属于帝王的情绪彻底压下。
“直到后来，朕才想明白。或许那并非全然是梦魇，而是…某种警示，或者…是朕必须背负的过去。”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再次望向这片她亲手打下的疆土，“它提醒着朕，这皇位之下，曾是怎样的尸山血海；提醒着朕，绝不能重蹈覆辙。”
所以她才那般拼命地改革，那般不顾一切地扩张，不仅仅是为了权力，更是为了用这实实在在的功业，去对抗内心深处那份源于失去的巨大恐惧，去证明自己能够守住，甚至开创更多。
容允岺静静地听着，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已知晓梦魇源于仪式，却不知其内容竟是如此酷烈。
她从未对任何人言说，只是独自一人，在每个深夜与那些血腥的记忆搏斗，并在黎明到来时，将它们化为治理江山的动力。
他喉头微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更紧地握住缰绳，用自己的存在告诉她。
无论梦魇如何，无论过去怎样，此刻，他在这里。
她的江山，亦在这里。
真实不虚。
就在容允岺心绪翻涌，为她感到刺痛之时，却听见前方的独孤沉甯轻轻笑了起来。
那笑声起初很低，带着一丝喟叹，随即变得清越、朗然，在这广袤的天地间荡开，带着一种挣脱了所有束缚的洒脱傲岸。
她转过头，看向容允岺，夕阳的余晖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边，那双桃花眼之中，所有残留的迷茫与脆弱已被彻底涤荡，只剩下如星辰般璀璨如磐石般坚定的光芒。
“不过现在，那些都无所谓了。”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更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绝对自信。
“梦魇终究只是梦魇。”她扬起手臂，指向眼前无垠的疆土，指向身后巍峨的龙旗，“而这里——这朕亲手打下的江山，这朕牢牢握在手中的权柄，这朕足以开创盛世的实力——才是真实！”
她微微扬起下颌，任由塞外的长风拂起她的墨发。
“朕，已无所畏惧。”
无论是来自过去的梦魇，还是来自朝堂的明枪暗箭，亦或是来自未来的任何挑战。
因为她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直面一切伤痛，并将其化为前进的阶梯；强大到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乃至这天下万民的命运。
容允岺怔怔地看着她在夕阳下仿佛会发光的侧影，听着她那掷地有声的宣言，心中所有的担忧与刺痛，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骄傲。
是了。
这才是她。
无论经历什么，最终都能将其踩在脚下，涅盘重生。
他不再言语，只是驱马更近了些，与她并肩立于这高坡之上，共同眺望着这片被她宣告了主权、也见证了她新生的壮丽山河。
即便前路更加艰险，为了能够让她再次醒来，他与沉曦穿梭在这三千世界，亦是无所畏惧。
——★★★★★——
23古言：野心勃勃公主＆忠心耿耿暗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