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允岺伸手触碰笔身，金属外壳上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他想起刚才半梦半醒间那个模糊的身影，月光勾勒出的纤细轮廓，还有替他掖毯子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锁骨时的微凉触感。
容允岺蜷起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低头看着身上的毛毯，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这间实验室里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与祁沉甯的距离，她随手借出的参考书是精装原版，扉页盖着海外书店的印章；她用的钢笔是万宝龙限量款，笔尖上的铂金在灯光下会泛着冷光；就连这条看似普通的毛毯，都来自他连橱窗都不敢多看的品牌店。
而他的世界里，是便利店临期的打折饭团，是缝了又缝的校服衬衫，是连一杯三块钱的豆浆都要精打细算的日子。
容允岺站起身，毛毯无声地滑落在地。
他抓起参考书塞进书包，在动作间带出了一张便签：
“第137页的推导有更优解。”
字迹工整得刺眼。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月光被云层遮住，实验室突然暗了下来。
容允岺站在黑暗中，死死攥着那张便签，直到纸张边缘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他知道祁沉甯没有恶意。
正因如此，才更让他感到窒息般的无力。
她随手给予的温暖，是他拼尽全力也偿还不起的奢侈。
钢笔从茶几边缘滚落，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容允岺弯腰捡起，金属表面倒映出他微微发红的眼眶。
他最终将毛毯仔细叠好，放进储物柜最上层，盖着校服入睡。
*
第二天正午的食堂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油腻香气。
侃金子正端着餐盘找位置，忽然瞪大眼睛，祁沉甯居然出现在学生食堂，而且手里还端着一份标准套餐。
她穿着德明国际学院的制服裙，黑发扎成一丝不苟的高马尾，在拥挤的人群中格外醒目。
学生们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窃窃私语声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那不是祁沉甯吗？她居然来吃食堂？”
“听说她家不是有私人厨师每天送餐吗…”
“没想到竟然会有大小姐跟我们一起吃食堂的一天啊。”
…………
侃金子刚想上前打招呼，就见祁沉甯径直走向最角落的位置，容允岺正独自坐在那里，面前只有一碗白米饭和免费的清汤。
他低头翻着一本破旧的物理习题集，筷子机械地扒拉着米饭，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
祁沉甯的餐盘“咔”地一声放在他对面。
容允岺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蛋白质摄入不足会影响脑细胞活性。”祁沉甯将红烧肉推到他面前，声音平静，“尤其是准备物理竞赛期间。”
容允岺的筷子停在半空，红烧肉散发着诱人的酱香，油亮的肉块上点缀着翠绿的葱花，是他一个月都舍不得买一次的荤菜。
“我…”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紧，“不需要…”
“低血糖会影响判断力。”她继续道，指尖轻轻点了点餐盘边缘，“这道红烧肉刚刚好。”
容允岺盯着那块泛着油光的红烧肉，意识到她是在用他能够接受的方式给予帮助，不施舍，不怜悯，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不吃就倒掉。”祁沉甯已经直起身。
容允岺伸手按住餐盘：“等等。”
他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入口中，酱汁的甜香在舌尖绽放。
抬头时，他看见祁沉甯嘴角微微上扬，阳光透过她耳际的碎发，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光影。
“不好吃。”他故意皱眉，却把餐盘往自己这边又拉近了几分。
“不吃就倒了。”祁沉甯轻哼一声，转身离开。
容允岺没有说话，默默低头扒饭，再夹一口红烧肉。
下午，夕阳将篮球场镀上一层橘红，训练结束的哨声刚刚响起。
容允岺抱着物理笔记穿过球场边缘，衣袖上还沾着实验室里的粉笔灰。
“哟，这不是我们的物理天才吗？”轻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容允岺脚步一顿，看见三个篮球队员拦在面前，为首的周鑫焱正上下打量着他，目光最后停在他身上那件崭新的白衬衫上。
“这牌子不便宜啊。”周鑫焱伸手捏了捏衬衫袖口，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奖学金发这么多？”
容允岺侧身避开，声音冷漠：“让开。”
“我们就是好奇，”周鑫焱故意提高音量，引得周围学生纷纷侧目，“特困生怎么突然穿得起名牌了？”
容允岺的指节微微发白，但还没等他开口，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再说一遍？”
人群自动分开，祁沉甯站在三步之外，手里握着一杯喝到一半的冰奶茶。
她的目光扫过容允岺，最后落在周鑫焱脸上，冷得像淬了冰。
周鑫焱表情一僵，但很快又挤出笑容：“祁大小姐，我们就是随便聊聊…”
“校园霸凌算闲聊？”祁沉甯已经拨通了电话，“李主任，篮球场有人寻衅滋事，麻烦来一趟。”
电话那头的应答声清晰可闻，周鑫焱的同伙开始不安地后退。
教导主任的呵斥声由远及近，周鑫焱脸色铁青，悻悻地带着同伴离开。
围观人群很快散去，只剩下满地斑驳的树影。
“谢谢。”容允岺低声说。
祁沉甯将空奶茶杯扔进垃圾桶，“不用。”
她走出几步，回头：“衬衫合身吗？”
容允岺一怔，随即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剪裁恰到好处，布料挺括，哪有什么瑕疵的痕迹。
“嗯。”他轻声回答，“很合身。”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祁沉甯点点头，转身离开时，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而容允岺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衬衫袖口。
*
决赛前两周，祁沉甯和容允岺几乎每天都泡在自习室里。
十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整个房间染成琥珀色。
祁沉甯正在整理电磁学公式，余光瞥见容允岺趴在桌上小憩。
他的笔记本摊开着，页角随着空调的微风轻轻颤动。
一阵风吹来，笔记本哗啦啦翻过几页。
祁沉甯无意间看到一张熟悉的画面，那是开学典礼的讲台，阳光的角度，甚至她抬手扶麦克风的姿势都被精确捕捉。
照片是从侧面偷拍的，像素虽不高，但她的轮廓清晰可辨。
她的笔尖停在纸上，墨水晕开一个小点。
他什么时候拍的这张照片？为什么要夹在笔记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