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大彪在游戏里熟练地选出了自己那套勉强也算氪金打造的曼联队,键盘被他敲得噼啪作响。无论是拉球过人,还是Zd搓射,他都操作得行云流水,很快便一比零领先。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陆齐,后者盯着屏幕,却明显心不在焉,视线总往桌上那部明明灭灭的手机瞟——显然正和什么人热络地聊着。
没踢多久,寇大彪就感到一切都索然无味。过去的陆齐,玩实况时咋咋呼呼,进球会握拳吼叫,丢球会骂娘,胜负心极重。就连互罚点球时,他都会偷偷将手柄藏到身下,生怕对方瞥见方向。那时候他们之间的游戏对抗激烈又纯粹,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专注和热血,每局大家都要互相博弈。
可现在,陆齐操控的球队传球散漫、防守漏洞百出。寇大彪轻松灌进三球,他也只“啧”了一声,手指机械地移动,眼神仍不时瞟向手机——游戏于他,仿佛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音。
“喂,认真点啊,你这放水也太明显了。”寇大彪忍不住抱怨,手上操作依旧没停。
“啊?今天状态不好。”陆齐恍神地回了一句,操作依旧麻木,甚至连防守都懒得切换球员。
寇大彪忽然就懂了:那种曾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彼此燃烧的热情,早已从陆齐身上消失殆尽。他们过去能玩到一起,凭的是共同的全心投入。而现在,游戏对陆齐来说,不过是一种填补空虚的习惯,甚至只是勉强履行的义务。他们之间,连这最后一点共同的乐趣,也彻底变了味。
他瞥向陆齐的屏幕,游戏窗口后,浏览器的标签页格外显眼——一个是“汽车之家”某款中级车的论坛,页面正显示最新提车作业;另一个是某腕表品牌的讨论区,停留在一款价值不菲的机械表评测文章。
这时,陆齐的手机再次亮起,弹出一条消息,备注名是一个亲昵的称呼,后面还跟着爱心符号。陆齐几乎是秒速抓起手机,只看一眼,脸上就浮现出一种寇大彪很少见过的、略带谄媚和急切的微笑,手指飞快地回复。
“兄弟,真对不住,突然有点急事,得先走了。”陆齐迅速在屏幕上点下结账下机按钮,站起身匆忙收拾。
“这么快?”寇大彪明知故问,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哎,你懂的,回头再聊!”陆齐敷衍地摆摆手,甚至没看寇大彪一眼,抓起外套就快步离开,只留下半局没打完的游戏和发愣的寇大彪。
网吧的嘈杂顷刻将他包裹——键盘噼里啪啦、玩家骂骂咧咧、耳机漏出杂音——可这一切反而让周围显得更加隔阂。寇大彪望着陆齐空荡荡的座位,刚才那点“调解成功”的得意和满足,迅速冷却、消散。
他开始陷入一种强烈的自我怀疑,觉得自己或许做了一件特别没劲、特别徒劳的事。他、陆齐、许西嘉,似乎早就不是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了。别人所过的,才是成年人该有的生活——有事业,有家庭,有实实在在的物质追求。只有他自己,还困在旧日的回忆和眼前这片网吧里,徒劳地试图打捞一段早已消逝的友情。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与人能玩到一起,关键得有一个能一起投入的东西。可现在他们三个还能玩什么?除了偶尔凑在一起吃顿饭,客客气气地喊几声“兄弟”,还能去哪儿?成年人世界的消费,哪里都不便宜。难道还真能回到过去街机厅里,一块牌子玩一下午的时光?
寇大彪心里清楚,其实他和陆齐一样,早就对游戏失去了真正的兴趣。他知道自己不能靠玩游戏过一辈子,可成年人的世界究竟该是什么样子?他根本不敢往深处想。光是那一套几百万元的房子,就早已掐灭了他对未来的大多数幻想。与其一辈子困在房贷的压力里,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在网吧里过一天算一天。
他常常在想,身边认识的那么多人,好像谁家都不缺房子,唯独他没有。在这个社会里,像他这样的人到底是多数,还是少数?元子方应该算一个——他甚至比自己更惨,连个固定的住处都没有。可元子方却从不像他这样消极逃避。这是不是人与人之间能力的差距?又或者,这正是元子方身上吸引他的那一点?
和元子方在一起的时候,他虽然表面上时刻保持警惕,内心却是轻松的。他从来不需要担心对方会不会看不起自己。他们之间,也有着他们那一代人共同的爱好——足球。只不过,元子方把对足球的热情,投注到了赌博上。
有时候寇大彪会想,会不会自己和元子方才是真正的兄弟?至少从感情上来说,他早就把元子方当成了家人。
天色在屏幕的明暗交替里逐渐沉了下去,窗外霓虹次次第亮起,映得网吧玻璃一片模糊。寇大彪瘫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滚动着网页。他又一次键入了“赌博”、“案件”几个字,扫了一遍新闻——没什么新动静。他稍稍松了口气,仿佛凭借这零星的信息就能确认元子方眼下仍是安全的。
可他仍旧不敢联系对方。他怕——怕元子方再一次开口,问他借钱。
他多希望元子方从未踏进那些浑水,能像自己一样,哪怕没什么出息,至少安安分分地做个普通人。就坐在这个网吧,打打游戏,一天也就这么过去。
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世上有些人,一旦走错了路,就再也回不了头。那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根本不能——现实从来就不给人回头的机会。
傍晚时分,网吧逐渐热闹起来。不出所料,寇大彪的两个游戏搭子——蛋皮和吴小月,也一前一后走进了东方网点。三人像往常一样并排坐下,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游戏。
蛋皮刚放下那瓶两升装的可乐,就迫不及待地探过头来:“毛毛!快看,暴雪新出的《炉石传说》现在好像开放注册了,不用激活码也能玩了!”
吴小月也凑到寇大彪的机位旁,眼里闪着光,好奇地问:“兄弟,这卡牌游戏怎么玩?你教教我们呗。”
寇大彪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那点怅然压了下去,点开了战网客户端。“这游戏我玩得比较多,”他登入自己的账号,展示着收藏里已经攒了不少的卡牌,“想认真玩的话,起码得先充个328开包。不然基础蓝白卡组,根本打不过那些有橙卡的。”
蛋皮一听,二话不说就登录网银完成了328元的充值。“我先开包试试手气,”他一边点着开包动画一边嚷嚷,“毛毛,现在什么卡组最强最贵?我就组那个!”
寇大彪瞥了他一眼,说:“目前‘土豪战’最贵,没七八张橙卡根本组不起来。”
蛋皮兴奋地搓着手,指着屏幕问:“快帮我看看,这些橙卡能用吗?还缺哪些?”
寇大彪拉过椅子坐近。蛋皮手气不错,开出了【格罗玛什·地狱咆哮】和【希尔瓦娜斯·风行者】。“这两张都是土豪战的核心,”他一边筛选卡牌一边讲解,“你还缺【血吼】,最好再配一张【迦顿男爵】配合吼爹。过牌得用【寒光智者】,后期还要有【伊瑟拉】撑场面。”
吴小月显得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充了128,小心地开着包,不时问一句:“兄弟,也帮我看看呗,我随便组套便宜点的娱乐一下。”
“等帮他组完就来看你的,”寇大彪一边继续调整蛋皮的卡组,一边回答两人的问题,“战士前期得靠【炽炎战斧】和【猛击】控场,【铸甲师】配【旋风斩】可以叠护甲……对了,【绝命乱斗】一定要带满,清场就靠它。”
蛋皮急不可耐地插嘴:“差不多齐了吧?可以直接打天梯了吗?”
“卡组是差不多了,”寇大彪凑到蛋皮的屏幕前,“但具体还要看操作。战士讲究细节,解场、扛压、算斩杀,没那么简单。我先帮你看着。”
第一局天梯开始,匹配到术士。蛋皮操作得手忙脚乱。“等等,这回合怎么出?”他盯着对手场上铺开的一地杂毛怪,有些慌乱。
寇大彪指点道:“先下【铸甲师】,然后用【炽炎战斧】点掉那个1\/3的蓝胖。别用英雄技能叠甲,太亏费用。记住,打动物园术士,前期小斧子比什么都重要。”
“哦哦!”蛋皮依言操作,稳住了场面。
到了中期,对手又铺了一波。蛋皮鼠标移到【绝命乱斗】上,问:“直接乱斗了?”
“别急,”寇大彪按住他的手,“现在不能先交乱斗。你手上就这一张,先用【旋风斩】配合场上的【铸甲师】叠甲。乱斗得留着防他下一波可能出的海巨人或大哥,交了之后再铺你就解不了了。”
果然,对手下一回合抽牌后陷入犹豫,最终只能选择抢脸。蛋皮的血线被压到3点,但场上的【铸甲师】对方没解。
“早知道刚才就该乱斗了,要没了啊!”蛋皮哀嚎。
“别慌,”寇大彪语气镇定,“算一下斩杀线。你场上有【铸甲师】和四个随从,再上一个怪,打一张旋风斩就能回12甲。然后用【斩杀】解掉对面的【海巨人】,下回合就算他有什么冲锋大哥加灵魂火,最多也就九点伤害。”
蛋皮按他说的操作,下一回合对手手牌打空,无奈投降。
“卧槽!赢了!牛逼啊彪哥!”蛋皮兴奋地一拍桌子,“毛毛你真厉害!这意识太强了!你现在天梯什么分段?”
寇大彪被问得一愣。他内测时早就打上了传说,排名还挺靠前。但看着蛋皮兴奋中带着攀比的眼神,他只是无所谓地笑笑,随口敷衍:“我不冲分,就打打匹配做任务。”
“匹配有什么意思?”蛋皮戴上耳机,不以为然,“一起来冲天梯呗,上分多带劲!”
寇大彪呵呵一笑,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缺橙卡,合不起,先做任务攒攒尘,以后再说。”说完,他目光不经意瞥向旁边的吴小月。
只见吴小月并没投入游戏,而是看着某个炉石主播的直播界面,脸上带着羡慕和犹豫,手指在鼠标上无意识地滑动。寇大彪看出他的心思——那是对昂贵卡组的望而却步。
他主动凑过去,指着直播画面里主播用的卡组说:“别光看那些贵的。这游戏平民也能玩,组套动物园或者咆哮德,又便宜又强,拿个低保奖励很轻松。”
吴小月像是松了口气,连忙问:“兄弟,那我组套咆哮德行不行?我看这套橙卡不多。”
“可以,”寇大彪点头,“核心就一张【塞纳留斯】,其他都是蓝白紫,好凑。”
就在这时,旁边蛋皮那边传来“砰”的一声英雄爆炸音效。只见他一把摘下耳机摔在桌上,满脸不敢置信地怒吼:“妈的!凭什么啊!一个破蓝白动物园五回合就把我冲死了!我这么多橙卡有什么用?!”
寇大彪转过头,叹了口气:“早说了,这游戏不光看卡组贵不贵。你起手不留【炽炎战斧】,留两个大哥在手里卡手,前期站不住场,战士怎么活?打快攻,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
蛋皮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梗着脖子反驳:“我不管!我花了钱的!我就要爽!凭什么我充了钱还不能赢?”
寇大彪看他这副样子,知道多说无益,心里那点指导的耐心也消磨殆尽,只淡淡地摆了摆手:“行吧,你怎么高兴怎么玩。”
他看着气呼呼的蛋皮和一旁认真研究卡组的吴小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释然。他羡慕他们能如此无忧无虑地投入游戏——哪怕有些幼稚可笑,却是他做不到的。他看似看透了一切,却早已丧失了享受游戏乐趣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