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熊章考较般地询问了沈明对当前朝政的看法以及入殿后的施政思路。
这是一次至关重要的君臣奏对,关乎皇帝对其能力的最终评估。
沈明的回答,充分体现了他老成持重的性格,他没有急于提出标新立异的激进方略,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要挑战现任总理大臣弥生权威的意思。
他所阐述的,多是关于如何进一步完善律法、加强地方吏治考核、促进新附之地(秦、晋)的文化融合与教化等具体而稳健的施政方向。
他强调的是“萧规曹随”,在陛下和总理大臣既定的大政方针下,恪尽职守,细化执行,力求实效。
这种中规中矩、顾全大局的回答,恰恰是熊章此刻最希望听到的。
理政殿需要新鲜血液,但不需要破坏现有平衡的莽撞之徒。
沈明所表现出来的稳重、忠诚(对朝廷体制的忠诚)和务实,让熊章深感满意。
“甚好。”熊章微微颔首,“爱卿所言,皆切中肯綮,理政殿事务繁杂,爱卿当与弥生、子夏等诸位大臣同心协力,共辅朝政,下去吧。”
“臣,遵旨!谢陛下!”沈明再次深深一揖,缓缓退出了大殿。
走出勤政殿,秋日的阳光洒满全身,温暖而明亮。
沈明回首望了望那巍峨的宫阙,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他的人生终于是走到了巅峰。
他肩负的不仅是皇帝的信任,是家族的荣光,更是整个帝国的期望。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朝服,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向着不远处的理政殿走去。
那里,将是他未来为之奋斗和奉献的地方,帝国的权柄核心,终于向他敞开了大门。
……
理政大臣补缺完成之后,熊章开始在心里思考对少府的安排。
少府令工正的溘然长逝,如同抽掉了支撑帝国庞大技术-财政复合体的一根核心支柱,不仅在情感上给皇帝熊章带来了不小的波动,更在现实层面,迫使他必须直面并重新规划少府这个庞然大物的未来。
回溯过往,当熊章还是楚王之时,他力排众议,将还是小规模的百工司扩建成少府,熊章此举的初衷清晰而明确:其一,集中资源,大力发展军工技艺,锻造出超越诸侯的锋利爪牙;其二,开辟独立于国库之外的财源,为他的宏图大业提供不受掣肘的金钱支撑。
近四十年过去,少府早已超越了最初的设想,成长为一个触角遍布全国、影响力无远弗届的巨擘。
其麾下各类研制司,涵盖军工、冶金、机械、纺织、陶瓷、造船等几乎所有重要领域;
其直接管辖或控制的大型生产工厂星罗棋布于楚国各战略要地;
其登记在册、享有俸禄的各级匠师、技师、学徒人数,初步估略已逾三十万之众!这几乎是一支庞大的产业大军。
更令人咋舌的是,掌控楚国经济命脉的大楚银行,其最大股东和实际控制者,亦是少府。
据熊章了解所知,少府内部掌控的钱粮储备,常年维持在国库总收入的两到三倍以上。
如此惊人的财富和产能,自然引人垂涎。
就比如说户部,作为名义上管理国家财政的机构,多年来一直对少府的这个“独立王国” 拥有的财富眼热不已。
历任户部尚书,无论背景如何,几乎都曾或明或暗地向皇帝进言,希望能将少府纳入户部管辖,至少也要从其巨大的利润中分一杯羹,以缓解国库时常出现的捉襟见肘之境。
可以说,楚国的少府,其规模、权力和对国计民生的渗透程度,远比历史上汉朝的少府更为庞大和复杂。
在天下一统之前,少府的这种超然地位和庞大体量,是战争的需要,是熊章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战略体现,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反而乐见其成。
然而,如今天下已定,四海归一,再继续维持这样一个集科研、生产、金融、商业于一体的巨无霸,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它不仅容易成为朝堂矛盾的焦点(如与户部的持续龃龉),其本身的臃肿和封闭也可能阻碍技术的进一步扩散和民用化,更不利于全国经济的均衡健康发展。
工正的突然离世,恰好提供了一个对其进行彻底改革的重组契机。
熊章深知,此刻他必须做两件事:第一,为少府寻找一位新的、可靠的掌门人;第二,对这个臃肿的巨擘进行大刀阔斧的拆分。
按常理,工正去世后,作为副手的少府副尹公输班是顺理成章的接任人选。
公输班技艺超群,尤其在军工和大型器械制造方面是国宝级的大匠,功勋卓着。
然而,熊章对其有着清醒的认识,公输班是技术上的天才,却是管理上的能力一般,更致命的是,他私心颇重,有强烈的家族观念。
若让他执掌少府,恐怕用不了几年,少府就会变成“公输府”,大量资源和利益会向其家族倾斜,这不仅会败坏少府风气,更会彻底毁掉熊章与公输班之间多年的君臣情谊。
这不是任命,而是葬送。
思虑再三,熊章否决了这个选项。
他的目光投向了另一个人,那就是工正的长子,工为。
他很快就翻开了黑衣卫送来的资料:工为,时年四十二岁,继承了其父安邑君的爵位,他长期在少府内部任职,现任正五品的冶金司司尹,这是一个极其关键和技术性很强的岗位。
在工正晚年精力不济时,许多少府的日常管理工作实际上已由工为代为处理,其能力得到了历练和认可,甚至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公输班对此也未有微词。
更重要的是,工为深受皇恩(工正被追封君爵),对熊章忠心耿耿,且工氏家族风格相对低调务实,由他接手,既能保持少府运作的稳定性,又能最大限度地贯彻皇帝的意图。
工氏一族当初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如今成为楚国的顶级勋贵,这一切都得益于陛下,所以工氏自然明白应该抱紧谁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