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泼洒上了一层浓稠至极、无法化开的墨汁一般,沉甸甸地笼罩着落霞镇。天空中的云层呈现出一种压抑的铅灰色调,低垂而厚重,宛如一块巨大的天幕紧紧覆盖住这片土地,甚至连一缕微弱的月光也难以穿透其中。此时此刻,唯有那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裹挟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小镇席卷而来。
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一只只苍白无力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轻盈地打着旋儿,然后缓缓飘落到地面。它们悄无声息地堆积起来,逐渐形成了厚厚的积雪层,将白天时分沾染在大街小巷之中的鲜血和污垢统统掩埋在了这令人目眩神迷的洁白之下。然而,尽管表面看上去一切都已恢复平静,但那股深深渗透进土壤和人们骨髓深处的暴戾气息,却犹如顽固难除的毒瘤,依旧在寒冷的夜风当中四处肆虐,无论如何也驱赶不散。
大年初一的夜,本该是阖家围炉、守岁祈福的温馨时刻,红烛摇曳,酒香漫溢,孩童的笑闹声能穿透厚厚的窗棂。可这片饱经铁蹄蹂躏的土地上,只有寒风卷着雪沫,掠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像是大地在无声地啜泣。而镇西头的倭寇据点里,灯火昏黄,觥筹交错的喧嚣却愈发猖狂刺耳,与这死寂的雪夜格格不入。
酒过三巡,倭寇们的兽性被烈酒彻底点燃,赤红的眼睛里满是暴虐的光。几个醉醺醺的倭寇,扛着上了刺刀的长枪,脚步虚浮地踹开据点的木门,“哐当”一声巨响,惊得檐角的积雪簌簌掉落。他们手里拎着还在滴酒的酒壶,酒液顺着指缝淌下来,在雪地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印记,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雪亮的刺刀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着瘆人的寒光,一下下划破了夜的沉寂。
“花姑娘!大大的有!”一个酒糟鼻的倭寇,抹了把嘴角的酒渍,用生硬得令人作呕的中州话嘶吼着,抬脚狠狠踹向一间草屋的破门。门板本就朽坏不堪,经他这蛮横一踹,当即“吱呀”一声断裂开来,碎木片飞溅四射,惊得屋里的人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叫,却又瞬间被死死憋回喉咙里,只余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倭寇们狞笑着蜂拥而入,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他们将蜷缩在角落里的百姓粗暴地拖拽出来,男人被他们用沉重的枪托狠狠砸倒在地,闷哼与哀嚎声被呼啸的风雪吞没,只能看见他们在雪地里痛苦地蜷缩,身下的白雪迅速被温热的血染红,红得触目惊心;女人则被死死拽住头发,拖到刺骨的雪地里,单薄的衣衫被扯得破烂不堪,露出冻得青紫的肌肤,寒风卷着雪沫,像刀子一样刮在皮肤上,疼得她们浑身发抖,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生怕招来更残暴的对待。
那个满脸横肉的倭寇小队长,此刻更是嚣张得不可一世。他剔着牙,眯着眼扫视着瑟瑟发抖的百姓,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忽然,他的目光落在镇口那棵焦黑的老槐树上——那棵树,是落霞镇的标志,枝桠虬曲,像是一双双伸向苍天的枯瘦手掌。小队长狞笑着下达命令:“把他们绑在树上!让这些中州的贱民,好好看看,反抗大日本皇军的下场!”
几个倭寇立刻应和着,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他们扯过粗糙的麻绳,麻绳上还带着毛刺,将几个试图反抗的汉子,像捆牲口一样狠狠绑在老槐树的枯枝上。麻绳深深勒进皮肉里,磨破了皮肤,渗出血珠,血珠落在雪地里,洇出一朵朵刺目的红梅,在惨白的雪色映衬下,显得格外凄厉。
小队长双手背于身后,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仿佛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一般,最终缓缓来到了一个老汉跟前。这个老汉便是白天时分给那群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分发香甜红薯干的慈祥老人,但此时此刻,他正遭受着残酷无情的折磨——两名凶神恶煞般的倭寇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按住他的双肩,并将冰凉刺骨的枪托用力顶向他的膝盖弯曲处!尽管身体承受着如此巨大的痛苦与压力,可这位年迈而坚毅的老者依然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顽强地直起自己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与此同时,他那双原本混浊无神的眼眸之中,也燃烧起熊熊烈火,宛如两团虽然微弱但永不熄灭的火焰,死死地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些面目狰狞可怖的外来入侵者们!
小队长伸手,一把粗暴地扯下老者胸前挂着的那个缝补得严严实实的布包——那布包,是老者用妻子生前的旧衣裳缝的,里面是他牺牲的妻儿仅存的遗物,是他在这乱世里活下去的唯一念想。他将布包狠狠摔在雪地里,抬起厚重的皮靴,反复碾压,雪沫与碎布混在一起,沾满了污泥。小队长嘴里骂着污秽不堪的话语,还伸出手,死死捏住老者的下巴,指节用力,几乎要将老者的骨头捏碎,逼着他跪下磕头。
只见那名老者紧咬着牙关,腮帮子被绷得紧紧的,仿佛随时都可能爆裂开来一般。他满脸都是痛苦之色,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透露出一种不屈不挠的意志。尽管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但他依然强忍着剧痛,不肯向敌人屈服。
从他那干裂的嘴唇间,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来。这句话虽然声音沙哑低沉,但却如同惊雷般在空中炸响,带着无尽的愤怒与斥责之意。畜生! 这两个字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向对方的心窝,让人不禁为之颤抖。
小队长恼羞成怒,扬起枪托,狠狠砸在老者的额头。
“砰”的一声闷响,沉闷得听得人头皮发麻。鲜血瞬间涌出,顺着老者花白的头发流淌下来,染红了他沟壑纵横的脸庞,也染红了脚下的白雪。老者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却依旧没有倒下,被按着的肩膀,还在拼命地挣扎,肩胛骨凸起,像是要穿透单薄的衣衫。他浑浊的眼睛里,依旧燃着一簇不灭的火焰,那是一个民族,刻在骨子里的不屈。
少年躲在不远处的草垛后,草垛被大雪覆盖,只露出一角枯黄的草秆。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像是要冲破血管的束缚,攥着刀柄的手,指节已经泛出青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来,却感觉不到半分疼痛。他看着倭寇们的暴行,看着被凌辱的妇女,看着额头淌血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老者,胸膛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他的脚,好几次都要迈出去,却又被死死忍住——他知道,老者说得对,现在冲出去,不过是白白送死,他要活下去,要为这片土地上的冤魂,报仇雪恨!
倭寇们的暴行,还在变本加厉地继续。他们将从百姓家里抢来的春联,那些写着“国泰民安”“岁岁平安”的红纸片,撕成碎片,强行塞进百姓的嘴里,逼着他们咽下去。红纸碎片混着雪沫,呛得百姓们剧烈咳嗽,眼泪鼻涕直流;他们将百姓藏在炕洞里、地窖里,用命换来的仅存的一点救命粮食——几把糙米,半袋红薯干,全都倒在雪地里,用脚狠狠踩得稀烂,看着百姓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化为绝望,发出变态的狂笑;他们甚至将嗷嗷待哺的孩童,粗暴地抱起来,高高抛起,再任由孩子重重摔在雪地上,以此取乐。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像一把把尖刀,在雪夜里回荡,刺得人耳膜生疼,心肝俱裂。
凄厉的哭喊声、压抑的痛骂声、倭寇的狂笑声,交织在一起,在落霞镇的上空盘旋,久久不散。据点里飘出的肉香,早已被浓郁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火药味掩盖。那些倭寇,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群没有人性的野兽,在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上,肆意践踏着中州儿女的尊严与生命。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砸下来,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罪恶,尽数掩埋。可少年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埋不掉的——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仇恨,是燃在心头的火种,是千千万万中州儿女,宁死不屈的脊梁。
他望着被据点火光映红的夜空,火光跳跃,将雪片染成了血色。他望着那些在风雪中挣扎的身影,望着老槐树下,那抹触目惊心的不屈的血色,暗暗发誓: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待到开春,冰雪消融,青草漫山,待到队伍集结,旌旗招展,定要让这群豺狼,血债血偿!定要让这片土地,重见光明!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唯有夜风呼啸而过,吹得草垛沙沙作响,仿佛是大地在默默哭泣。而在这片寂静之中,一个少年静静地伫立着,他的目光穿越黑夜,落在了远处据点内跳跃的火光之上。
寒风凛冽,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但少年却毫无畏惧之色。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不仅映照出了火光的摇曳,还倒映着漫天飞舞的飞雪。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动摇他内心深处那份坚定的信念——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此时此刻,少年宛如一座雕塑般屹立不倒,任凭风雪如何肆虐,他始终毫不动摇。因为在他心中,有着一种比生命更为珍贵的东西,那便是矢志不渝的信仰。这种信仰如同燃烧的火炬,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又似坚实的基石,支撑起他不屈的脊梁。
而那棵老槐树下,被绑着的老者,迎着刺骨的寒风,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却微微扬起——他仿佛已经看到,来年春天,漫山遍野的野花,开得正艳;仿佛已经听到,驱逐倭寇的号角,响彻云霄;仿佛已经闻到,故土之上,炊烟袅袅,国泰民安。
雪,依旧在下,大片大片的,像扯不尽的素缟,无声无息地落着,覆盖了落霞镇的每一寸土地。
它掩去了街巷里的血痕,掩去了断壁残垣的疮痍,掩去了倭寇暴行留下的满目狼藉,却偏偏盖不住那些嵌在泥土里的不屈灵魂。老槐树下的绳痕还在,老者额头的血迹早已凝作暗红的痂,被薄雪轻轻覆着,像一枚刻在大地上的勋章;百姓们蜷缩的身影渐渐被雪沫裹住,可那骨子里的倔强,却像冻土下的种子,在风雪里悄悄蛰伏,等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雪落无声,却把每一份仇恨、每一丝傲骨,都深深埋进了这片土地的血脉里,等着来年开春,和漫山的新芽一起,蓬勃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