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尘家墓园时,尘家人已在此处清扫修葺,糕果酒水摆了一地,给亡人拜年。
伊祁巧陪她走到尘家门口便已离开,她简单整理了下仪态和神情,走上前去。
“伯母。”
宋锦回头看到墨松希,眼泪更盛,像抱孩子一样将她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脊背。
“孩子,累了吧,你看你,怎得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宋锦实在不忍心看她越陷越深。
缓了缓,她语重心长道:“向前看吧,好孩子,向前看看吧,找不着我们就不找了,好吗?你这样对自己……”
说到这里,似是难言,她哽咽着:“炀炀在下面看到了,也不开心。”
墨松希抿唇微笑。
“伯母,我没事的,我身体好着,也没事情做。”
尘烨和宋锦见她执拗的眼神,心下不忍,但十年了,他们劝了很多次她都无动于衷,只好嘱咐她多多休息。
待尘家人全部走了,墨松希坐靠在墓碑旁,静静地望着天空。
一待就待到了晚上。
直到现在,她都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实,仿佛尘无炀还在她身边,并没有离去。
只是每次想到他的模样,心脏都会一抽一抽地痛。
夜色浓墨,银白的月光倾斜在地,连墓园里寂寥的树也泛起了冷色。
墓园修葺在尘家后山上,从上方可以俯瞰整座京陵城的风景。
几片枯叶无声划过墨松希淡漠的眉眼。
她垂眼望着下方的繁荣市井,望着一片灯火通明。
脑子里不由浮现出一个画面,她拿出留影石,看着里头印刻下的点点滴滴。
里头有许多尘无炀的自刻影像,两人闲时在一起时,他老爱拿她的留影石给自己映下一大堆好看的画面。
画面里的青年,时而开朗时而帅气,总是笑着。
她指尖灵力一动,翻到一段影录。
那天是热热闹闹的上元节,明灯布满夜空,街上被温热的气氛所晕染。
画面里,尘无炀穿着一身深红色的立领锦衣,在月光下清越走过,察觉到她的视线,侧过身来,抿唇笑起。
青年肩宽腿长,身姿优越,一股子随性洒脱的气质。街上人本来就多,他往人群中随便一站,很多目光便被他吸引了去。
“干嘛?偷偷使坏啊?”
他笑着停住脚步,转身立在万家灯火前,故作正经状,抬手对着这边直直抱了个拳。
“噗——”
她听见画面里两人同时发出的笑声。
笑意蔓延出尘无炀弯弯的眼角,灯火为他镶上一层模糊的金边,眼里如闪着碎星般清晰耀眼。
那一刻,满天的明灯红尘,皆在他身后成了陪衬。
墨松希当时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画面结束,四周回归寂静。
留影石表面被磨得屈平,里头拓印下的影,已经被她来来回回翻看了无数遍。
看着看着,鼻头发酸,眼泪不禁湿了眼眶。
刻骨的思念和痛苦突如潮水倾覆而来,又化作尖刺缠绕在心脏,扎根进血肉,即痒又疼得窒息。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记忆里那个人的笑容和语气,都成了思念不断拷鞭她的炼狱。
你在哪里,你的魂魄究竟在哪里。
我已经找到了补魂之法。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我也能用神力把你的魂魄养炼补全,只要有一丝魂魄气息就好。
可为何六界之中,不再有你的任何气息。
墨松希将聚魂灯紧握在手里,在这处寂静无人的地方,仰头望着浩瀚星空,忽然泣不成声。
手背胡乱擦着脸颊,哭得像一个找不到大人的孩子。
—
两百年后。
湖畔凉亭,禅木桌旁,松千坞执棋落下一子,忽有人来报。
“帝君!公主醒了!”
指尖一顿,松千坞掀起眼皮,望向对面的惑令。
“你那边的事既已解决,此番寻你来,便是想请你帮我一忙。”
一声冗长的哀叹。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惑令沧远的目光望向远方,无奈摇头:“月缺花残,这般锦瑟年华下,终日积思成痗,实乃遗憾。”
松千坞瞥他一眼,将烹好的茶参进他的杯子,道:“同是辰星转世,其中魂魄蹊跷你应该略知一二,想必她之前已去寻过你了吧。”
墨松希已经沉睡一百多年,沉睡之前四处寻觅那人亡魂之时,也在找这位世间仅存的“祸世辰星”。
可辰星转世之人岂是那么容易得见,寻而不得,墨松希神行具瘁,便选择陷入了沉睡。
“不过是时机未到。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惑令摇头叹息。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闪至眼前。
“前辈。”
墨松希依旧穿着一袭白裙,沉睡百年让她的气色得到修复,莹润了不少。白裙外头随意披了件外套,一看便是才刚醒就急赶了过来。
自从神格归位,受到神力滋养,她整个人气质沉稳脱俗了许多,天姿凛然,自带一股与生俱来的神威之气。
只是那不可亵渎的气质下,目光里总是含着一抹哀伤。
双手作揖,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墨松希才开口:“前辈……晚辈欲寻殃星之魂,可是荒荒百年依旧毫无音讯。可否请教一下前辈,辰星转世之人身陨后,魂魄会归往何处?”
惑令顶着她滚烫又期盼的目光,沉默了。
松千坞未闻其声,忽有不祥的预感,抬眼,便见惑令叹息道:
“辰星转世,超脱六界轮回之常理,身陨后……魂魄不入幽冥,不归天地,只作芒星散尽。”
“从此茫茫天地之间,再无此人。”
“……”
空气死寂。
松千坞望向墨松希彻底被浇灭希望的双眼,那越发惨白的脸色,犹如干枯的树叶一般毫无生气,他欲言又止。
“唉……”
“纵然你有天法神通,也难违天序。”惑令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死去何所道,拖体同山阿。命定如此,何必再惩罚自己,向前看吧。”
“所以……”墨松希垂眼道,“你当初给我那本话本时,就算到会如此吗?”
“那我呢?”她执拗抬头,“话本里的我本早就该丧命,为何我能摆脱命运活到现在?为何他就要按话本里的命定而死亡?”
“凭什么……”说到后面哽咽起来,“凭什么该死的人都没死成,就他一个人……”
“……不过是以命换命,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惑令无奈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