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愣着作甚,跟上!”
一个异常冷冽的声音穿透风的厉啸,如同冰锥敲打着东辰的耳膜,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东辰心头剧震,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剧痛与惊疑。
几乎是那黑袍人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凝聚起最后残存的气力,将太渊剑向前方猛地一推。
一式人剑合一,化作一道黯淡却决绝的流光,毫不犹豫地紧随那道斩开的前路悍然前冲。
前方的雷翼妖鹫群,远比想象的更加多,更诡异。
那根暗沉铁棒所向之处,妖兽们不再是单纯的凶暴攻击姿态,而是纷纷退避。
东辰第一反应,这铁棍有古怪,必定不是俗物。
当那沉重棍影掠过,空气中弥漫开一种肉眼难辨、却令东辰灵魂都隐隐感受到压抑排斥的古老波动时,整个兽群像是炸开了锅,又更像是被投入滚烫烈油中的鱼虾。
群兽的攻势被完全压制,不约而同地向后暴退。
混乱推搡中,甚至发生互相践踏、撕咬。
妖鹫幽蓝的电光羽毛根根炸起,猩红的眼瞳里映照出的不再是杀戮的渴望,而是一种发自血脉深处的、几近本能的恐慌与厌恶。
那是对天敌的畏惧,是对上位凶物的躲避。
嚎叫声变了,变得尖利却短促,充满惊惶。
兽群的洪流被一根无形的烧红烙铁逼退,硬生生让开了一条扭曲、短暂却足够两人通行的狭窄缝隙。
铁棒开道,棍影连绵如黑色的怒涛,沉重地拍砸、精准地挑飞、诡异的搅动……
每一步都伴随着血雾弥漫、断羽飞舞、骨骼碎裂的瘆人声响,每一步也更引动兽群更深重的恐慌潮汐。
东辰咬紧牙关,竭力挥动太渊,剑光虽衰,却凌厉依旧,为前方那神秘黑影挡住两侧和背后伺机而动的零星扑咬。
每一次兵刃交击或格挡,都震得他虎口崩裂、手臂酸麻,内脏如同翻江倒海,嘴角溢出的鲜血早已化作一道蜿蜒红线。
风暴在身后肆虐狂啸,死亡的气息如影随形,他们却在这股铁与血开辟的通道中,燃烧着生命,亡命冲刺。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弹指间,又或是漫长如一生,前方那搅动兽群的沉重力量猛地向侧方一引。
空气骤然一轻。
他们彻底冲出了那遮天蔽日、令人绝望的雷暴兽群,一头扎进一片更加混乱、翻涌着无边铅灰色厚重云海的世界深处。
身后,是依旧沸腾怒嚎的兽群咆哮,却被云障隔得模糊不清。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唯有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耳边剧烈地拉扯。
东辰再也支撑不住,剧痛如无数钢针贯穿了每一寸筋骨。
他身形一晃,太渊剑拄在身前虚空中,才勉强稳住即将倾倒的身体。
喉头涌上的腥甜再也抑制不住,他猛地侧过头,“哇”地一声,一大口暗红的淤血夹杂着内脏的碎片喷涌而出,点点洒落在下方翻滚的灰色云絮之上。
他剧烈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眼神却不离前方几步开外那背对着他、迎风而立的黑袍人影。
那人身形略显清瘦,裹在宽大的玄黑袍服中,仿佛这灰暗云海的一部分。
他并未回头,只是微微抬起头,似乎也在调匀气息。
刚才他那雷霆万钧、令群兽辟易的棍势下,东辰敏锐地感觉到一丝刻意压抑的紊乱——此人并非全无损耗。
那根改变战局的暗沉铁棒,此刻斜持在他身侧,棒身上沾染的妖血与兽羽,正被风迅速剥离,显露出其朴素而深沉的本质。
“咳…多谢援手。”
东辰强行压下胸腔内翻涌的气血,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他能感到,对方那股力量奇特却绝不带人间仙家的温润,反而是更贴近这片莽荒大地的某种原始野性。
黑袍人终于缓缓转过身。
风扬起斗篷宽大的下摆,露出一截线条刚毅的下颌,皮肤是久经风沙的粗糙古铜色。
他的面容大半仍隐在风帽垂落的深影里,唯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清晰可见——那绝非人类柔和的光泽,而是一种非金非石的冷冽异彩,沉静如深潭古井,却锐利如寒夜孤星,仿佛能穿透千年直视魂魄的本质。
他的目光在东染满污血、气息衰败的东辰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落在那柄仍在剑主手中微微颤鸣的太渊仙剑上,异彩的瞳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在下陆绛。”
他的声音比刚才下令突围时低沉了几分,更添一份岁月沉淀的粗粝,如同砂石摩擦,“东荒沼泽第三十五代驱妖师。”
“凌东辰。”
东辰艰难地吐出自己的名字,目光紧紧锁住那根暗沉铁棒,上面的螺旋纹路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纵使身躯几近枯竭,他对力量本质的洞察依旧锐利。
“那铁棍棒是……”
“降妖杵。”
陆绛的声音平静无波,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物件,“家族世世代代传承,伏妖之器。”
话落,沉默降临。
唯有脚下浩渺的灰色云海无声翻腾,如冥河汹涌。
东辰剧烈起伏的胸膛带动染血的白袍,在这片蛮荒死寂的背景中显得尤为刺目。
陆绛那双异彩的瞳仁微微转动,扫过东方那片更为阴沉的灰霾深处。
“你的伤势极重,活不过三月。去北边的不老池碰碰运气,据说那里有疗伤圣药,或许能救你一命。”
就在这时,在常人难以窥见的方向,翻涌的云絮之下,似乎有庞大得令人心悸的东西在缓慢喘息,连带着这片天地的气流都带上了一丝粘稠的污浊与不安,那是云海也无法完全遮蔽的恐怖轮廓。
“尽快离开。”
陆绛看了一眼云中轮廓,目光重新落回东辰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此地,已临近东荒核心,真正的上古妖大妖即将苏醒,非你久留之地。”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地底万年寒冰,毫无通融余地。
他手中那根古朴沉重的降妖杵向前方混沌云海的深处轻轻一指,动作突兀而简洁。
下一刻,陆绛毫无征兆地转回了身。
宽大的玄黑袍袖在湿重的风里剧烈鼓荡了一下,如同巨大蝙蝠的翼展。
他甚至不再多看一眼重伤濒临极限的东辰,足下一点虚空——
嗖!
身形已在数十丈之外,一个眨眼便化作视野尽头一个小小的、行将隐没于无边灰色波涛中的黑点。
干脆,决绝,没有任何寒暄或同行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