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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徐平眉头微蹙。“若是顾贼察觉侄儿从中渗透,恐怕会提前下手……”
“察觉便察觉,只要你还有用。”隆圣帝冷笑一声,眼神中满是帝王的权衡。“大梁如今内忧外患,北有元武虎视,东有大周垂涎,不到万不得已,顾贼不会对你动手,这才是你能与之周旋的根本。”
“岩台大营的兵符已落入季书同手中,他如今已投靠了姜云裳,若联合镇南军,或许可以在顾应痕驻守虎威之际,率先夺取奉天内城的掌控权!”
徐平话刚说完,隆圣帝便将沙包打的拳头敲在他脑瓜上。“愚蠢!”说罢,他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篡夺政权也不是你这么个篡夺法,你又不是梁人,光靠姜云裳的身份是不够的…….
撤下他国朝臣,不能用“杀”,要用“换”。
先联合姜云裳窃政,以各州民怨为由,派遣朝臣前去安抚百姓,切记,这里还不能涉及到顾党的人。
只针对那些宣帝旧臣,将他们一个个“举荐”到地方上去,迅速调离权力中心。
至于替换之人,多选些寒门士子。”话到此处,隆圣帝语气放缓,却更显阴鸷。“只要你不动顾党的人,碍于虎威严峻,短期内此獠不会有心思插手。
而大梁士族垄断朝堂多年,寒门子弟难有出头之日。如此,你便出面为他们铺路,给他们官做,教他们理政,让他们知道荣华富贵不是大梁皇室给的,是你徐平给的。
不出三年,朝堂之上除了顾党,半数官员都会是你的人,而你便是徐党的魁首!”
“……”徐平心中仔细思虑,许久之后方才出言问道:“那些士族怕也不会任我宰割。”
“寻机加速他们内斗!这群士族本就斗了几代人,挑唆不难。”隆圣帝走到帐边,抬手望着帐外漆黑的夜色。“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你再以“平息内乱”之名,出兵接管他们的产业和佃户,既得了实利,又得了功绩。
谁敢反抗,便诛谁全族!毕竟这种事,你干得还是挺拿手。
至于篡政嘛,最忌急功近利。你得温水煮青蛙,整合军权后先除异己,再控朝堂,最后断皇室财路。
大梁皇室的粮仓在哪,盐铁司、钱袋子又由谁掌管,税银如何押运,清户收粮多少,你都要摸得一清二楚。
待时机成熟,只需断了奉天粮草,停了国库税银,再推姜云裳出来辅政,堂而皇之的架空皇室。
好在顾贼也含篡逆之心,这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只要手段得当,办到这些不难。
只等一切尘埃落定,你最后再与顾应痕一较高下。胜,则大梁落入你手。败,则死无葬身之地。”
这番话听得徐平心潮澎湃,几息后,他起身抱拳行礼。“皇伯父教诲,侄儿受益匪浅。
只是侄儿还有一问,倘若侄儿在大梁夺得政权,可否联合大周共伐元武?”
此话一出,隆圣帝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没那么容易。要想吃掉元武,北蛮也必须参与。”
“原来如此……”徐平不再出言,这话与李正我如出一辙,看样子,未来还任重而道远。
见对方沉默,隆圣帝轻拍其肩膀。“他国夺权离不开驭民,记住,百姓不是子女,只是工具,也是根基。你无需对他们好,只需让他们“怕“与“盼”并存。
“怕”,便是立规矩。偷盗者断手,作乱者杀头,勾结外敌者凌迟灭族。
律法从不需要仁慈,只需严苛。让那些百姓知道,犯了错便会付出他们难以承受的惨痛代价,如此他们才会安分守己。
“盼”,便是给甜头。”他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每年灾荒之时,开仓放粮,但只放三成,让他们够活却不够饱。
修路建城之时,得给工钱,但只给够买粮却难有结余,让他们为了生计不得不记住你。
所谓爱民如子,那是屁话。得让他们认识到日子能过下去,便是托了你的福。若想过得更好,那便要听你的话。”
“侄儿谨记皇伯父教诲。”
“行了,时候不早了!”说罢,隆圣帝走到案前拿起一份奏折递给了徐平。“南境离京城太远,你要兼顾岳州,断然无法完全掌控。
朕已下旨,玉螭乃至玉螭以东五百里,全部划给你来提调。
此地土地肥沃,又有铁矿,你可派亲信在此练兵、囤粮,作为日后攻略大梁的核心根基所在。”
徐平接过奏折,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盖着鲜红的玉玺,字迹苍劲有力。“侄儿……谢皇伯父恩典。”
“你也不必谢朕,利益是靠实力争取!”隆圣帝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你若能在大梁成事,大周便多了一个强援,日后对抗元武,也多一份胜算。”说罢,他朝着帐外大声喊道:“韦全。”
几息后,帐帘应声而开,韦全躬着身子快步而入。“老奴在。”
“摆酒,三杯。”隆圣帝语气平淡。
韦全不敢耽搁,连忙吩咐人端来酒壶和两个酒杯,一一摆放在案上。待下人退去,他也躬身退至帐外,再次合上帐帘。
隆圣帝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徐平倒了一杯,而后端起自己的酒杯,走到帐中央,将酒缓缓洒在地上。“这第一杯,敬历朝历代为大周战死边疆的儿郎们。
是你们流尽热血,才护我大周河山!此恩此德,纪凌永世不敢相忘。”
听闻此言,徐平连忙端起酒杯,也将酒水挥洒在地。“臣同敬。”
长出一口浊气,隆圣帝又给自己缓缓倒满一杯。这次,他端着酒杯,目光望着帐外,语气带着深深的感慨。“这第二杯,敬这些年来为大周效命的臣子们。
你们或征战沙场,或运筹帷幄,或安定庶民,或守土开疆。没有你们,便没有大周。
这一杯酒,朕敬你们,也敬宁毅、司徒孝康、欧阳正奇、还有纪恒!”说罢,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隆圣帝再次拿起酒壶斟酒,也将徐平的倒满。“至于这第三杯,朕要敬你!
愿你在大梁旗开得胜,将我大周战旗插满大梁的每一寸山河。”
“陛下…..”徐平心神一颤,赶忙仰头饮尽。
“夜已深!回吧。”言语间,隆圣帝亲自替徐平掀开帘布。“少年郎,慢行……”
“陛下……”徐平躬身行礼,握紧双拳缓缓走出了帅帐。“保重龙体,臣……告辞。”
隆圣帝望着徐平离去的方向,始终没有离开帅帐。一阵狂风席卷,帘布沙沙作响。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走出帐外。
“陛下……”
见此,韦全连忙上前搀扶,却被隆圣帝挥手推开。
夜风吹起他的衣袍,他负手而立,望着漆黑的夜空,眼中满是复杂与不舍。
“咳!咳咳!”伴随着一阵剧烈咳嗽,隆圣帝取出手帕捂嘴,手帕只一瞬间便被染上了一片猩红。
直到徐平的身影消失在尽头,他方才缓缓转身。今日这一见,应当是你我此生最后一面了!待你在大梁成事之日,朕恐怕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无需介怀,更无需忧伤!即便命归九泉之下,朕亦会身化帝魂,庇佑我周人武运昌隆!
“再会了,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