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细作最终高声反抗道:“你们为何堵住我们的路?我们兄弟二人可是西域商人,你们大乾人,不可这样对待我们。”
盛枷冷然道:“商人?做什么买卖的?”
“做皮毛生意,不信你去商贸街看看,我们可是有正经商铺的。”
盛枷目光落在夏舒纬的身上:“那你们大半夜不在铺子待着,与我们夏学士在这胡同里,是做什么买卖?”
“夏学士?我们可不认得什么夏学士。不过刚刚走过来,这人倒是突然塞给我们一卷纸,我都还没来得及看呢?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程鸽道:“他塞给你们一卷纸,你们就如此大方,塞给他那么厚一沓银票?”
那细作愕然。
没想到,竟然都被看见了。
这时,二人齐齐指着夏舒纬:“是他,是他说要卖给我们一些值钱的东西,我们兄弟二人见这玩意确实好,就花钱买了。我们是商人,有利可图自然不会放过。是他卖给我们的。”
他赶忙从袖中将那一卷纸掏了出来,递给盛枷。
“喏,既然这东西如此邪乎,那我们不买了。”
另一人捅了夏舒纬一下,“喂,还我们银子,我们不买了。”
夏舒纬此时仿若一个木头人,整个人几乎已经石化。
盛枷狠厉道:“给我拿下。”
程鸽与一众士兵上前,几下就将那两个细作打倒在地,用绳子狠狠捆绑住。
夏舒纬眸光不住地颤抖,涣散地看着远处。
细作被拖走后,胡同里陷入怪异的寂静。
良久,夏光淳几步上前,重重朝着夏舒纬的头打了一拳。
夏舒纬被打得撞到了一旁的墙壁上。
轰鸣间,他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曾经对他的夸赞:“我的纬儿啊,从小就懂事听话,父亲从来都不需要伸手管教,别人家的儿子日日都要挨打,我的纬儿,父亲从来都没有打过一下。”
父亲从未打过他一下。
此时此刻,他脑中盘旋的只有这句话。
胡同里传来夏光淳的暴喝声:“逆子,你个逆子!卖国,卖父,我竟不知,我教养出了一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这一拳下去,夏光淳气得身子都发抖。
夏舒纬不仅没有挨过他,他还是听着赞许声长大的。
这一句畜生,同样让他感觉遥远而陌生。
可他心里无比清楚,夏光淳没有骂错。
夏舒纬感觉周围一切都变得空渺而虚幻。
与自己如此格格不入。
多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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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细作被带走了,而夏舒纬则被带回了府。
这是夏桉与盛枷商量而来的结果。
他们在暗中等待交易的这一刻,大理寺可拿下两个细作,夏舒纬则交由夏府处置。
虽然有些徇私枉法。
可这件事,本也是家宅争斗引起的。
夏舒纬死不足惜,可若他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行,那父亲以及整个夏府都会受到牵连。他在害父亲,怎可让他再连累父亲。
如此便是着了后面人的道。
盛枷也是这个意思。
家贼,便就由家族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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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府。
这是一个长长的不眠夜。
白日里还是一副热闹喜庆的模样,到了夜里,所有为了夏舒纬生辰所做的妆点全部一一撤去。
夏舒纬进了府,便被绑进了三草斋。
夏老夫人也来了,听了事情的经过,只觉得头顶一阵眩晕。
刚刚为这个嫡长孙过了二十一岁的生辰,他竟就跑出去做了这混账之事。
她忍不住用拐棍,颤抖地戳着夏舒纬的脊梁骨。
“你到底是为何啊,啊?为何?你怎可害自己的父亲,你怎可与细作做交易!”
“我是如何看着你长大的啊,你知我对着你祖父的牌位,夸赞了你多少次?你就是如此光耀我们夏府门楣的?”
“你,对得起我们阖府对你的期望吗?造孽啊,造孽!”
“就该将你送去那刑场!受那五马分尸之刑,你太令我们失望了!”
夏老夫人气得喉咙都觉得冒烟了,整个人也抖得厉害。
夏姝不住地安抚她。
夏舒纬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脸色一片黯灰。
夏舒寒跟夏桉站在屋外。
夏舒寒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惊愕地不知该说什么。
他记事多少年,就崇拜了这个兄长多少年。
在他眼里,兄长是天上月亮,山中松柏,湖中白莲。
是清风朗月般高洁的存在。
可这一切的认知,在刚刚那个狭塞的胡同里化为了泡影。
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兄长,他做为目标学习的兄长,竟是个为了一己私利,可以出卖父亲的叛徒。
如此品行,别说是做他的榜样,做人都不配。
夏舒寒朝地上狠狠唾了一口。
夏桉双手交叠在身前,举目看着天上的一轮弯月。
入冬的风很凉,很冷。
就像今日兜头浇在家人头上的这盆冷水。
其实让夏舒纬栽在这种时候,对家人来说很残忍。
可他是人是鬼,全家人都有了解的权利。
如此才能让他邪恶内心彻底暴露于阳光下。
每一个被他外表蒙蔽的人,都应该看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氏闻讯赶来的时候,整个书房已经再次恢复安静。
看着狼狈跪地的夏舒纬,苏氏一时间也无话可说,只与夏姝一起安抚夏老夫人。
夏舒纬到底还是个聪明的。
自始至终都没有为自己辩驳,也没有任何抵抗。
当然,也没有认错。
过了许久,夏光淳道:“你一个人在这里给我跪着好好反省。明日我再来处置你!”
几个长辈相互搀扶着走出了三草斋。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夏桉屏退了屋内看着的下人,抬步走了进去。
夏舒纬听着脚步声,便知道是他的好妹妹。
终于,他说出了这一晚上的第一句话。
“是你吧?”
夏桉没有遮掩:“是我。”
“看来,你今日送我一柄刀,果真有深意。”
“对,送你刀子,是我别有心意。可即便兄长猜到有含义,不也没有阻止你继续坑害父亲。”
夏舒纬冷哼一声:“母亲当年做得最错的事,就是放任你长大成人。一个草包庶女,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坑嫡姐,害主母。如今连我这个嫡长子你都敢动手。夏桉,这府里最坏的人,其实是你。”
夏桉声音平静:“兄长抬举了。”
“哼,你又能如何呢?今日我是栽了,可是你又能拿我怎样呢?将我送进官署,告我私通细作,通敌叛国。别忘了,我通敌叛国,你们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夏桉沉默须臾,道:“所以,在兄长看来,我们所有人都不好过,你就能好过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