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桉离开三草斋之后,夏光淳沉默了须臾,然后一把将桌子下面的宣纸全部都拿了上来。
他将那些设计图稿重新铺开,端看了半晌,神思逐渐凝重。
他紧了紧唇角,从一旁又抽了一摞宣纸,抬臂拿起砚台上的笔,重新在上面开始描绘。
盛枷的提醒不无道理。
这四方楼,日后是关系大乾国本的地方,丝毫风险都不可有。
他昨夜就曾将这手稿留在书房,去往主院待了许久。
即便是在家里,也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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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三日,夏舒纬都没有任何异常。
每日早起上值,傍晚归府。
上值时一直待在翰林院,未出过官署的门,下值也是直接就回了夏府,没有见过任何人。
直到第四日,双鹤终于探出了端倪。
“夫人,今日大公子在回府路上,收到了一个口信。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靠近了他的马车,说他家主人明日午时,约他在老地方见面。”
夏桉抬眉,疑惑道:“老地方?”
双鹤点头:“看起来,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夏桉:“那明日午时,我们就看看,对方究竟是个什么人。”
这几日时间,夏桉刻意探查了一番朝中现下的局势。
自从萧易燃立为太子之后,虽说一开始势单力薄,但经过几次事件,朝中已经有不少大臣对他很支持。
其中,包括欧阳大学士,礼部尚书舟尚书,还有右相陈甲,以及自己的父亲,工部尚书夏光淳。
而左相王上忠做为萧易瑾的外祖家,当然始终是支撑自己的外甥。
刑部和兵部则一直与他走得极近。
尤其是永定侯一脉武将,因为王上忠重视武治,所以他一直很受武将的追捧。
这些人,暗地里依然都支持着萧易瑾。
从前这种局势,尚且平衡。
然,外祖父归京之后,在京中文士圈掀起不小的波澜。
朝中那些保持中立的文臣都有些倾向于同样是苏浩年学生的夏光淳。
如此,虽表面看着风平浪静,但水底可能已经开始暗流涌动。
夏桉站在清风醉的露台,凭栏而望。
朝堂风云变幻,不可避免,可若是有些枝叶伸到了她的面前,那她必定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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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时末,双鹤带回了真正的谜底。
“夫人,那人,是左相。”
夏桉了然轻蔑勾勾唇,果然如她预料的一样,与朝堂的局势有关。
双鹤道:“我知大公子似乎与三皇子交好,如今,他竟是又联络上了左相,且还如此神秘,约在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茶楼会面。夫人,大公子见这左相,是要做什么?”
夏桉道:“我这兄长,所求不过是平步青云,能靠近如此权利滔天之人,恐怕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包括,坑害自己的父亲。
更何况,若他真的得手了,从此以后,不仅有了青云路,夏府也都是他的了。
双鹤点点头:“大公子看着文雅清尘,竟也是如此樊附权贵之人。老爷已经是尚书大人了,他如此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翰林侍读,他还要求什么?”
急功近利之人,又岂会满足于眼前。
夏桉道:“从今日开始,更加给我盯紧他。”
双鹤应声:“是,夫人放心,我必盯着他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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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夏舒纬的生辰。
这也是苏氏成为主母以后,为夏舒纬操持的第一个生辰,
苏氏向来行事体面周到,即便她知道夏舒纬心里一直瞧不起她,对她成为主母一事心里定是很不痛快。
然,站在她的立场,依然要将这牌面给足。
他如何不喜他都不要紧,她自己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落下任何话柄。
老夫人也好,老爷也好,待她已经足够宽容。
即便为了他们,她也要将夏舒纬的生辰宴办得无可挑剔。
一大早,下人就在她的安排下,打扫庭院,装扮院子。
让整个院子透着股热闹的喜气。
内院的抄手游廊下,丫鬟们提前用细麻绳串起各色琉璃灯,悬挂在廊下。
到了傍晚,翡翠绿的灯罩映着烛火,将青石板路照得如撒了一地碎玉。
甚是好看。
管事妈妈们将绣有 “松鹤延年” 门帘,挂在了膳厅门上。
桌面摆上刻有“长命百岁”花纹银质酒壶。
夏舒纬喜欢吃鱼。
苏氏特地请了位善于做鱼的厨子,料理今日新捞上来的鲥鱼。
另有从北地运来的熊掌,已经用蜂蜜腌渍三日,配上冬笋慢炖,就连宫宴上都有这道菜。
最费功夫的是一道叫“八仙贺寿”的菜品。由几个厨子一起烹制,海参要发得软而不烂,鱼翅要炖得黏唇,最后八味食材一起盛进海瓷碗里,只有贵重主子的生辰,才有这等菜肴。
苏氏为夏舒纬定制的新衣新靴也一大早就差人送进了静枫院。
夏桉得知母亲还给夏光淳定制了新衣,在房里与苏氏调侃开玩笑。
“母亲,我与寒哥儿从小到大,魏氏可一件新衣也没有为我们筹备过。”
苏氏微微叹了口气,她又何曾忘了那些年的委屈。
“你也知道,母亲又哪里是真的关心爱护他?夏舒纬,毕竟是府中嫡长子,又官居高位,以后在官场上或许还会走得更高。你出嫁了,还好些。寒哥儿日后总还是要在夏府生活下去。他们兄弟间,脱不去这层关系。所以,我这个做主母的,还是要做得大度些为好。
我做得这些,也不过是全了表面的太平。”
夏桉抿抿唇。
她又何尝不知母亲心中所想。
可惜这世上有一种人,就连至亲都喂不熟。
不仅喂不熟,还会反噬父母。
更何况是他们这些他从未放进眼中的人。
母亲又哪里能感化他分毫?
好在,这或许是夏舒纬在府中过得最后一个生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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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枷这会儿去三草斋见夏光淳了。
夏桉见过苏氏后,去禧寿堂见祖母和小姑姑,顺道接祖母来前厅用宴。
禧寿堂里,夏老夫人正对着几件物品挑来选去,见夏桉来了,赶忙催促道:“快快来,帮着祖母看看,今日选哪件送你兄长为好?”
夏姝笑着道:“桉儿你可快帮着你祖母拿个主意吧,你祖母对着这几件东西看了一下午了。这嫡长孙就是不一样啊,就连送生辰礼,那都是精挑细选的。”
夏老夫人道:“你莫在这调笑,我拿不定主意,还不是因为纬儿那里什么都不缺。这孩子自小见识就多,我的这些俗物啊,还真不一定能入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