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个疑问……”女孩盯着莱因颂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什么?”
“那是……什么东西?”女孩伸出手,指着横在莱因颂脚边的白色棺材。
“好东西。”
“到底是什么?”
“我的。”
“……”
就在这时,餐厅老板娘端着一个巨大的、边缘磕碰掉瓷的不锈钢托盘,带着一股惊人的气势走了过来。托盘上堆满了东西,高耸得几乎要倾倒,显然是莱因颂新点的。
“砰!砰!砰!”
三个巨大的、堆得冒尖的粗瓷海碗被重重顿在桌上,震得桌子一阵摇晃。碗里是满满当当、油光发亮、几乎要溢出来的土豆泥,上覆盖着厚厚的、酱汁浓郁的肉臊子,点缀着几根蔫黄的青菜。紧随其后,是四个同样巨大的盘子:一盘堆成小山的面包,还冒着热气;一盘油汪汪、颜色酱红的肉,肥肉部分颤巍巍地抖动着;一盘金黄油亮的煎鸡蛋,叠了足有七八个;最后一盘是绿油油的、简单焯过水的青菜。
食物的香气,浓烈、霸道、带着最原始的热量和油脂的诱惑,瞬间冲散了之前的烟味和浑浊的空气,如同一个巨大的、温暖的拳头,狠狠砸在女孩的感官上。
她那双一直空洞茫然的眼睛,在看到食物的瞬间,骤然亮了起来,像两颗骤然被投入火焰的玻璃珠,瞬间燃起一种近乎贪婪的、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炽热光芒。之前所有的困惑、恐惧、茫然,都被这汹涌而至的食欲瞬间蒸发得一干二净。
她甚至等不及莱因颂有什么动作,小小的身体猛地前倾,双手紧紧握住餐具,以一种与她瘦弱身躯完全不相符的、近乎凶猛的姿态,扑向了最近的那碗土豆泥。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完全没有任何矜持或者品尝的过程。刀叉在她手中变成了挖掘工具,狠狠插入土豆泥和肉臊的深处,然后猛地挑起一大坨,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嘴巴瞬间被撑得鼓胀起来,几乎看不到咀嚼的动作,只是喉咙快速而有力地上下蠕动,那满满一大口食物就被囫囵吞了下去,酱汁沾满了她的嘴角和下巴,她也浑然不觉,立刻又埋头,刀叉再次凶狠地插入碗中。
呼噜!呼噜!呼噜!
整个角落只剩下她疯狂吞咽和餐具刮擦碗壁的刺耳声音。那碗堆得冒尖的土豆泥,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下降。
餐厅内的其他食客都看呆了。
而莱因颂则是静静地看着女孩狼吞虎咽、仿佛饿了几百年的样子,眼神平静无波,直到女孩风卷残云般干掉了第一碗土豆泥,连碗底最后一点油亮的酱汁都用面包刮得干干净净,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魔爪伸向那盘堆成小山的肉时,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桌上那个盛着红烧肉的空盘子上——不知何时,女孩已经本能地、迅猛地将盘子里最后几块肉扫荡进了嘴里。
他沉默地伸出手,将自己面前那碗一口未动的、同样堆得冒尖的土豆泥,平稳地推到了女孩面前。
女孩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新土豆泥,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满足的咕哝,再次埋头,刀叉凶猛地插进了新的战场。
莱因颂静静地抽着烟,看着对面那个瘦小的身影以惊人的速度消灭着海量的食物。三个巨大的面土豆泥、四个盘子(包括那盘青菜)很快都见了底,只剩下一点油亮的残渣。女孩满足地打了一个小小的、几乎无声的饱嗝,身体终于不再紧绷,软软地靠在同样油腻的椅背上。她的肚子微微鼓起,在宽大的病号服下形成一个圆润的弧线。乱发下那张沾满油渍的脸,第一次显露出一种近乎安详的、纯粹的困倦。那双大眼睛半眯着,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莱因颂掐灭了不知是第几根烟的烟蒂。塑料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灰白的残骸,像一座小小的、死寂的火山。
他站起身,走到柜台前,低声对老板娘问道:“多少钱?”
老板娘目瞪口呆的看着桌子上那数不尽的盘子,愣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说出了一个数字。
莱因颂从破旧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沾着暗褐色干涸血迹的钞票,放在油腻的柜台上:“能赊账吗?”
老板娘闻言,脸色立马变了:“我见都没见过你,你觉得可能吗?”
“那我赊账。”
“给我赶紧付钱!!”
“我没钱了,给你唱首歌好不好?”
“我揍你一顿好不好?”
“……”莱因颂又翻了翻口袋,将一把钞票递到了老板娘手里“结账。”
“你真的好怕被打……”
付完钱后,莱因颂走回桌边,女孩已经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像只打盹的雏鸟。
莱因颂弯下腰,小心地避开她沾满油污的脸颊和头发,再次将她抱了起来。这一次,女孩只是在他怀里极轻微地蹭了一下,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便彻底放松下来,发出均匀细小的呼吸声,沉沉睡去。她的身体依旧很轻,但抱在怀里,似乎多了一点温软的重量,不再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羽毛。
莱因颂将绑着棺材的绳子系在自己手腕上,抱着熟睡的女孩,推开了油腻的门,重新踏入外面清冷的夜色中。废弃工业区的夜风带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吹拂着他额前垂落的几缕黑发,也吹散了身上残留的烟味和餐馆的浊气。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沉睡的女孩。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脏兮兮却异常宁静的睡颜。他沉默地抱着她,迈开脚步,身影很快融入更深的黑暗里。
走了几步,夜风中,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在对沉睡的女孩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或者是对这无边无际的夜色:
“其实……”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某个极其遥远、早已模糊不清的滋味“……你比我幸运多了。”
声音很快消散在风里,只剩下他沉稳而孤独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规律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