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裹挟着疑问漫过净穹节点的铜锈纹路时,柳珞秋的指尖在个人终端上敲下一串加密代码。那是他与黛儿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 —— 三年前事故前,这位专注于情绪建模的老友,曾是他唯一能卸下 “工具” 外壳的人。他将记忆碎片中的麦香、茶香与 “山雾” 编码嵌入信号,末尾附上雾域第七区老茶馆的模糊坐标,发送时耳后植片的余温,与记忆里那杯盖碗茶的暖意悄然重合。
信号穿透层层雾障抵达情绪档案馆时,砚雾川的雾终于凝成了雨。黏腻的雨丝砸在防弹玻璃上,恰好掩盖了终端接收加密信号的微弱嗡鸣,而黛儿口袋里那枚竹编鱼形吊坠,正随着共感植片的共振,泛起极淡的蓝光 —— 那是柳珞秋留下的、仅两人能识别的感应标记。
砚雾川市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黏腻。雾障被雨水压得更低,贴在情绪档案馆的防弹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像无数条爬行的银灰色电路,将整座建筑缠绕成困在蛛网中心的猎物。
黛儿的指尖刚触碰到虚拟归档界面,视网膜上突然弹出刺眼的红色警告:【辰权系统一级访问请求——杨纵尘】。共感植片随之发出高频嗡鸣,耳后皮肤泛起细密的冷汗,那是权限压制带来的生理反应。
她没来得及关闭正在整理的异常情绪波谱,档案馆的合金门已发出“咔哒”的解锁声。杨纵尘穿着笔挺的深灰色制服,肩章上的辰权徽章在雾蒙蒙的光线下泛着冷光,身后跟着两名携带着情绪屏蔽仪的警卫。他的共感植片是高阶定制款,边缘嵌着暗金纹路,扫描黛儿的目光像精准的探针。
“情绪波谱建模进度73.8%——比预期慢了整整十二个小时,黛儿。”杨纵尘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和他设计的情绪预测模型一样精准冰冷,“昨晚23时17分,你向地下网络发送了共感植片数据请求。按《净域信息安全条例》,需对你的植片数据进行核验。”警卫上前一步,便携式扫描器的蓝光扫过黛儿耳后。她下意识攥紧口袋里的竹编鱼形吊坠——那是珞秋失踪前留下的,鱼鳍边缘被摸得光滑温润。扫描器突然发出短促的警报,屏幕上跳出一行红色数据:【记忆模块存在0.8秒断电空窗,数据完整性97.3%】。
“断电空窗?”杨纵尘挑眉,指尖在虚拟屏上滑动,调出三年前的事故报告,“和柳珞秋‘意外殉职’那天的系统异常时间,完全吻合。”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黛儿封存的记忆。
画面突然闪回:三年前的雨夜,她和珞秋在雾域的老茶馆里,盖碗茶的热气混着雾汽模糊了玻璃。珞秋的手指划过茶碗边缘,共感植片的淡蓝光晕映在他眼底,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凝重:
“黛儿,别轻易相信模型中的我。”
“什么意思?模型不就是情绪的镜像吗?”她记得自己当时追问,茶碗里的碧潭飘雪正缓缓舒展。
他却突然沉默,拿起桌上的麻将牌,指尖摩挲着“九条”的纹路,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有些记忆,折叠了比展开更安全。就像我爸以前说的,‘龙门阵摆得太开,要不得’。”下一秒,茶馆的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持续了不到一秒,再亮起时,珞秋已经不在座位上,桌上只留下半杯凉透的茶,和那枚竹编鱼形吊坠。辰权系统后来的事故报告写着:“柳珞秋因净穹节点过载爆炸,当场殉职。”可昨晚收到的那道情绪波谱,分明是珞秋的声线——“黛儿,别相信事故报告。”“黛儿?”杨纵尘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扫描器的蓝光仍停留在她耳后,“三年前的断电空窗,你说你是因为低血糖昏迷,现在看来,更像是记忆被主动折叠的痕迹。”黛儿的心脏猛地收缩,共感植片捕捉到她的慌乱,却无法解析那团混杂着恐惧与疑惑的情绪。她清楚记得,那晚断电后,她确实失去了短暂的意识,但醒来时身边只有茶馆老板的絮叨:“刚才打雷断了电,那位先生说有急事,先走了哟。茶钱都莫付,硬是焦人得很。”“我只是低血糖。”她强迫自己冷静,指尖的竹编吊坠硌得掌心生疼,“杨老师,你知道我有情绪建模的职业习惯,偶尔会因为过度共情出现植片短暂离线。”杨纵尘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像要穿透雾障看清本质。他身后的警卫收起了扫描器,却没放松戒备。
“情绪档案馆是厄隐先知的核心数据来源,”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任何数据异常,都可能影响城市的情绪共振平衡。从今天起,你的建模工作需实时同步至辰权系统。”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雾汽顺着门缝涌进来,打湿了他的制服下摆。合金门关闭的瞬间,黛儿听见他对警卫低声吩咐:“密切监控她的情绪波谱,一旦出现与柳珞秋相关的共振峰值,立即上报。”档案馆里只剩下雨打玻璃的声音。黛儿瘫坐在椅子上,共感植片的嗡鸣渐渐平息,但那0.8秒的断电空窗,却在她的记忆里无限放大。她调出三年前的个人数据日志,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却发现那段时间的部分记录被标注为“系统维护自动清除”.
视网膜上突然闪现出珞秋的虚影——不是记忆中的模样,而是被数据碎片化的投影。他的嘴唇微动,声音混着电子杂音:
“别找了,空白里藏着的,是你不敢面对的选择。记得那家茶馆的椒麻香吗?那不是巧合…”黛儿猛地闭眼,再睁开时,虚影已经消失。共感植片显示她的情绪波谱剧烈波动,偏离了正态分布曲线,像一场即将冲破堤坝的洪水。
她打开个人终端的加密层,开始重构那0.8秒的空白。数据流如雨水般倾泻,在虚拟空间中形成复杂的拓扑结构。突然,一个异常信号在波谱中闪现——那不是情绪残留,而是一段被压缩至极限的时空坐标,标记着珞秋最后出现的位置:雾域第七区的老茶馆旧址,如今已被辰权系统划为“情绪污染区”.
雾还在下,雨还在飘。砚雾川市的每一滴雨,每一缕雾,似乎都在掩盖着被折叠的真相。而她记忆里的那0.8秒空白,像一枚未引爆的炸弹,预示着她和珞秋的过往,从来都不是一份简单的事故报告能概括的。
在数据流的最深处,她发现了一个微小的标记——一枚竹编鱼的图案,与口袋中的吊坠一模一样。标记旁还有一行小字,像是珞秋的手笔:
“当所有记忆都被折叠,空白本身就是答案。去找到那副缺了‘九条’的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