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巨大的讽刺,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他的心脏,反复搅动!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从喉管深处硬挤出来的、破碎的闷哼,骤然从李生缘紧咬的牙关里迸出!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身体剧烈地前倾,如同虾米般弓起,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不再是之前的悲伤痉挛,而是一种被巨大的荒谬和暴怒冲击得几乎要炸裂的、毁灭性的颤抖!
叶知卜猛地回头!看到李生缘弓身剧烈颤抖的背影,看到他捂嘴的手指缝间,似乎有暗红的液体渗出!叶知卜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收紧!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扶,身体刚动——
“走!”
一个更加嘶哑、更加狂暴、如同砂轮在生铁上疯狂摩擦、带着浓重血腥味的低吼,从李生缘捂嘴的指缝间硬生生挤出!那声音里蕴含着无法形容的痛苦和一种濒临疯狂的毁灭欲!
叶知卜的身体僵在车辕上,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李生缘剧烈颤抖的背影,又看看眼前这片灯火辉煌、梵音缭绕、充满了虔诚与“祥和”的金山寺法会盛景。他胸前的铜质卦钱,在灯火映照下,似乎也感受到主人心绪那剧烈的、毁灭性的波动,竟然在衣襟下,极其轻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驾!”叶知卜猛地收回目光,不再看那法会的灯火,也不再看身后颤抖的李生缘。他狠狠一抖缰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喝。
两匹瘦马似乎也感受到了车辕上传来的那股冰冷决绝的杀意和催促,嘶鸣一声,奋力迈开蹄子,拉着这辆破旧马车和车上三个被血色与绝望浸透的灵魂,冲开前方熙攘的人群,碾过那片象征着“祥和”与“福气”的、灯火通明的谷地边缘,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官道前方更加浓重、更加未知的黑暗之中。将那片喧嚣鼎沸、梵音缭绕的“佛门圣地”,连同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讽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破旧的马车如同惊弓之鸟,带着一股决绝的冰冷,狠狠撞开了金山寺法会边缘那片喧嚣与“祥和”的薄纱,一头扎进了官道前方更加浓重、更加未知的黑暗之中。将那片灯火辉煌、梵音缭绕、充满讽刺的“佛门圣地”远远甩在身后,也将李生缘那被巨大荒谬和暴怒冲击得几乎崩溃的颤抖,暂时隔绝在颠簸的车轮声里。
车厢内,靖如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加速甩得撞在冰冷坚硬的车厢板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她蜷缩在角落,双手死死抓住车板边缘的凸起,指节用力到发白。车外,叶知卜坐在车辕上,背脊挺得如同即将折断的标枪,粗糙的缰绳几乎要勒进他掌心的皮肉里。他不再回头看一眼那片灯火,更不敢去看身后车厢里李生缘的情况。只有手中那根简陋的马鞭,被他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同样疲惫不堪的瘦马身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催促着这破车更快地逃离这片令他窒息的光明。
李生缘弓着身,靠在车尾,那只捂嘴的手缓缓放下,指缝间残留着一点暗红的湿痕,被他狠狠擦在同样染血的衣襟上。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车尾阴影的笼罩下,却彻底沉入了冰封的黑暗,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和一种被彻底点燃的、无声燃烧的毁灭欲。佛?舍利?法会?所有与“佛”沾边的东西,此刻在他眼中,都只剩下粘稠的血色和冰冷的嘲讽。
黑暗的官道似乎没有尽头。马车在沉默和颠簸中前行,车轮单调的呻吟成了唯一的伴奏。法会的喧嚣被彻底抛远,四周又恢复了荒野的死寂,只有冷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官道的拐弯处,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群人。
人数不少,约莫二三十个,堵在并不算宽阔的路中央。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隐约中看见部分人已经瘦得脱相,他们手中拄着木棍或是挑着破烂的包裹,看起来像是一群逃荒的流民。此刻,他们或坐或卧,将本就不宽的路面堵了个严严实实。听到马车声,人群骚动起来,纷纷站起身,朝着马车涌来。
“行行好…老爷太太,行行好吧…”
“给口吃的吧…孩子快饿死了…”
“发发慈悲…让我们搭个车吧…”
哀求声、哭泣声、孩童微弱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在寒冷的夜风中显得格外凄楚可怜。几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抱着襁褓,直接跪倒在马车前行的道路上,伸着手臂哀嚎。
叶知卜眉头紧锁,勒紧了缰绳。马车在距离人群几丈远的地方被迫停了下来。两匹瘦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刨着蹄下的尘土。
“让开!”叶知卜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焦躁。他并非铁石心肠,但此刻,他只想尽快离开,离开这片让他窒息的黑暗,也离开身后那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更何况,这些人堵住的是他们唯一的去路。
“老爷!求求您了!给口吃的吧!就一口!”一个头发花白、衣衫破烂的老汉扑到车辕前,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伸向叶知卜,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绝望的泪水,“我们…我们从北边逃荒来的…遭了灾…一路…一路饿死了好多人啊…”
老汉的哭诉凄惨无比,身后的人群也爆发出更大的哀求和哭泣声,几个壮年汉子也围拢过来,堵在马车前方,眼神里充满了饥饿驱使下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车厢里,靖如玉透过车厢板微小的缝隙,看到外面那些形容枯槁、哀嚎遍地的流民,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向车尾那个沉默如山的背影,又看向车辕上同样沉默的叶知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在那片巨大的、冰冷的沉默面前,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得更深。她知道,他们自己也是伤痕累累、一无所有的逃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