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峪农庄,前院正堂。
见李斯文坐的稳稳当当,神色平静,好像对即将到来的风雨早有打算,孔颖达不禁有些意外,好奇追问道:
“敢问小公爷,是心中早有应对之法?”
“暂无万全之策,”
李斯文坦诚回道,“但而今,小子有孙道长和太子殿下倾力相助,再加上百姓信得过某的品行。
就算有什么流言蜚语,想来也掀不起太大风浪。”
说这话时,李斯文心里掠过几分计较:
李二陛下素来赏罚分明。
自打献上印刷术后又几次立功,陛下虽以‘年纪尚轻,难堪大任’为由,屡次压了他沧海道大总管的任命。
但除太子宾客的闲职外,也明里暗里给了不少好处:
乌鞘岭出产的铁料尽数送来汤峪,一张赐给单婉娘,只差完婚的诰命圣旨...
等他及冠那日,这些功绩叠加,未必换不来一个国公之位。
只是这话不能对孔颖达说,只能藏在心底,化作面上几分从容。
孔颖达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稍稍放宽。
端起茶盏抿了几口,茶水顺着喉间滑下,却始终浇不灭心里忧思。
活字印刷术,可不仅只是陛下急需的利器,更是他孔家壮大的机遇,但无可奈何,这位爷根本不上心!
“看来倒是老夫多虑了,小公爷这是与人斗其乐无穷,乐在其中啊!”
狗屁的乐在其中!
李斯文心里暗骂一声,也不愿在老人家面前露怯,只是脸上挤出一抹苦笑:
“苦中作乐罢了,孔大家出身孔氏,背靠这天底下最为显赫的世家。
自然清楚这些千年兴盛的豪门大族,麾下势力是有多么庞大,根基有多深。
若他们真起了鱼死网破的念头,想跟小子同归于尽,呵...某也只能祈祷陛下护佑了。”
李斯文现在是愈发觉得,当初侯杰的戏言说得对。
‘自己和长安八字不合,暂居汤峪安然无恙,但只要到了长安,便会惹来一堆麻烦。’
现在看来,却是一语成谶,每每走进长安,麻烦就少不了。
孔颖达何等人精,自然看得出李斯文虽然满心倦意,却没有丝毫走投无路的迹象。
虽不知他到底有什么底牌,但想来是自保无虞,于是心中大定。
老儒松了口气,茶盏在指间转了一圈,不放心的又叮嘱道:
“凡事谨慎,万事小心。老夫会在汤峪多待几日。
盯着太子课业的同时,也能帮小公爷留意些暗处动静,若有需要,只管开口。”
李斯文有句话不假。
那些经营千年,长盛不衰的世家豪族,势力遍及方方面面,对于这些未来可期的小娃娃们,实在是不可承受之重。
言罢,便以倦意告退,带着内侍去客房暂作休息。
趁着此时天色尚早,他还能给李承乾拟几道思考题,免得那孩子养病时又偷懒。
李斯文一路相送,最后盯着背影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孔颖达不懂,那些世家想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活字印刷术的底细。
只有重新掌握知识的垄断,他们才能继续扎根朝堂,堵死后来人的路。
只是这些话,不必明说,免得徒增老人家烦恼。
...
与此同时,长安城以西的破庙里,斜风细雨点点滑落。
长孙涣正披着件油布雨衣,眼帘刻意压低,露出几分阴狠,目光扫过面前四个衣衫褴褛的书生
油灯的昏黄光线下,书生们的脸显得格外蜡黄。
长孙涣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石桌上,银子反射的灯光,晃得几位书生的眼睛直亮。
听声音就知道,这锭银子足足十几两的分量,足够他们打通关系,去书坊找个闲职。
“诸位都是饱学之士,只需写几篇文章,说《三字经》浅陋鄙俗,误人子弟,这银子就是你们的。”
最年长的书生姓柳,怀里揣着半块干硬的馒头,是他今天的口粮。
颤颤巍巍的伸手,刚碰到银子的凉意,又猛地缩了回去,声若蚊呐:
“这... 这《三字经》我看过,内容通俗,道理透彻,若是胡乱编造,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脊梁骨?”
长孙涣冷笑一声,又掏出一锭银子,两锭银子叠在一起,引得书生们根本移不开眼。
“你们都快饿死了,还顾得上脊梁骨?
你们想想,只要今天写了文章,不仅能拿了银子,还能被世家记个人情。
将来若有机会,谋个县丞、主簿的职位,不比你们在这破庙里饿死强?
人没了良心,才能越走越顺,钱越挣越多!”
站在柳生身后的年轻书生,咽了咽口水,拉了拉柳生的袖子,声音压得很低:
“大兄,咱们都快饿死了,还管良心作甚?
再说了,我看那《三字经》确实通俗易懂,算不得高深学问,说它‘浅陋’也不算说谎。”
柳生看着桌上的两锭银子,又回头看了看几位面黄肌瘦的兄弟,终于咬了咬牙,点头道:
“好,我们写!但贵人你要下个保证,不让传出去让别人知道,文章是我们写的。”
“放心,放心...等文章写好,某自会派人张贴,绝不会牵扯到你们。”
书生们立刻围到桌边,借着油灯的光,拿起炭笔在纸上写起来。
长孙涣把银子推了过去,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潦草的字迹,嘴角勾起一抹阴笑。
只要这些文章贴到国子监、太学门口,自会有打点过的先生、学子跟着议论。
到时候李斯文就算有十张嘴,也洗不清‘误人子弟’的骂名,至于这些可能会误事的泥腿子...
走出破庙,长孙涣抖了抖雨衣,满脸嫌恶:“吩咐下去,等过了子时,庙里的这些泥腿子,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