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天津卫的轮廓晕染得模糊不清。
街灯在薄雾中透出昏黄的光晕,拉长了寥寥几个夜归人的影子。
胡天佑半搀半抱着于小倩,脚步迅捷却无声,专挑那些灯光照不到的阴影角落穿行。
他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远近每一个细微的声响,眼睛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拐角和窗口。
于小倩靠在他身上,身体的重量大半交付过去。
长时间的捆绑、刑讯的创伤、以及刚才那命悬一线的极度恐惧,几乎榨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但她咬紧牙关,努力跟上胡天佑的步伐,不让自己成为拖累。
她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坚实力量,也能感觉到那绷带下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渗出的温热湿意。
“天佑哥……你的伤……”她声音微弱,带着喘息。
“没事,皮外伤。”胡天佑回答得简短而肯定,目光依旧警惕地巡视着前方一条岔路,“撑住,小倩,我们得尽快离开日租界,这里不安全。”
他原本有几个备用的安全屋,但此刻,他不敢确定哪一个还没有暴露。
佐藤布局精密,能在劝业场设下连环杀招,难保不会在他的退路上也埋下钉子。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且出乎日本人意料的地方。
脑中飞速闪过几个地点,最终锁定了一个——法租界边缘,靠近老城厢的一片鱼龙混杂的棚户区。
那里有一个他多年前偶然救下的老铜匠,姓赵,为人仗义,手艺精湛,更重要的是,底子干净,与任何势力都没有瓜葛,连青帮都很少去那片收保护费。
那里,或许是眼下最理想的藏身之所。
确定方向后,胡天佑不再犹豫。
他改变路线,不再试图直线远离,而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开始绕行,穿插于狭窄的里弄之间,时而翻越低矮的院墙,时而穿过某家店铺的后厨,行动轨迹飘忽不定,如同暗夜中的幽灵。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时,胡天佑猛地停下脚步,将于小倩往身后一拉,身体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前方胡同口,隐约传来几声压低的话语,夹杂着日语词汇。
“确定是朝这个方向来了?”
“课长命令,封锁所有通往华界和法租界的要道……”
“仔细搜!他们跑不远!”
胡天佑眼神一凛。
佐藤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封锁线已经拉起来了!
他轻轻握了握于小倩冰凉的手,示意她绝对安静,然后小心地探头观察。
胡同口守着两个穿着黑色劲装的日本特务,腰间鼓鼓囊囊,显然带着家伙。
他们并没有深入胡同,只是守住了这个出口,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外面的街道。
打斗必然会引来更多的敌人。
胡天佑退回阴影,目光扫过这条死胡同。
三面都是高墙,唯一出口被堵死。
他抬头看了看墙壁的高度,大约一丈有余,墙面光滑,几乎没有可供攀援的缝隙。
于小倩也看到了困境,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绝望。
胡天佑却没有慌乱。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墙角堆放的杂物——破旧的箩筐、断裂的桌椅、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废旧机器零件。
他的手指在其中一块蒙尘的、看似沉重的铸铁零件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
“帮我一把。”他低声说道。
于小倩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上前帮忙。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沉重的铸铁,以及其他几件相对有分量的杂物,堆叠起来,在墙角垒起一个不甚稳固,但勉强可以借力的垫脚处。
胡天佑率先踩上去,杂物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身体轻盈地向上一跃,手指堪堪够到了墙头。
手臂肌肉贲张,左臂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腰腹发力,一个引体向上,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墙头。
他伏低身体,迅速观察墙另一侧的情况。
下面是一个堆放柴火的小院,寂静无人,连接着另一条更狭窄的巷道。
他解下腰带,垂下墙头,对于小倩伸出手:“小倩,抓住!”
于小倩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杂物堆和悬垂的腰带,深吸一口气,踩了上去。
杂物晃动,她身体一歪,几乎摔倒。
胡天佑的手臂稳定如山,低喝道:“别怕,上来!”
于小倩咬紧牙关,抓住腰带,借助胡天佑的力量,艰难地向上攀爬。
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虚弱让她每一次发力都异常困难。
胡天佑几乎是用单臂的力量,将她一点点提了上来。
当她终于气喘吁吁地趴在墙头时,下面的杂物堆终于支撑不住,“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这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什么声音?!”
“在那边!胡同里面!”
胡同口的两个特务立刻被惊动,端着枪,小心翼翼地摸了进来。
胡天佑暗叫一声不好,立刻拉着于小倩,从墙头另一侧滑下,落入堆满柴火的小院。
两人不敢停留,迅速穿过小院,冲进那条狭窄的巷道。
身后传来了日本特务翻墙落地的声音,以及叽里呱啦的呼喝声和零乱的脚步声。
这条巷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
胡天佑拉着于小倩,凭借着记忆和直觉左冲右突。
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紧追不舍,而且似乎越来越多,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
佐藤调动的人手远超他的预计。
于小倩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脚步踉跄,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
胡天佑知道,再这样跑下去,迟早会被追上。
就在这时,他们拐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以及隐约的、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那是一个小小的、门脸破旧的戏园子后门。
戏似乎已经散场,只有几个伙计在收拾东西,后门虚掩着。
胡天佑脑中灵光一闪,拉着于小倩闪身钻了进去。
戏园子里空空荡荡,只有舞台上方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孤灯,照着散落在地上的彩绸和道具。
空气中弥漫着脂粉和灰尘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