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裕踏入房中,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窗边软榻上,爱妻穿着一身家常的杏子黄绫裙,未施粉黛,云鬓微松,正俯身逗弄着躺在锦褥中的稚子。
阳光透过窗棂,为她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李德裕的心瞬间被这温馨景象填得满满的,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静静听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才抬步走了进去。
“回来了?”刘绰闻声抬头,看到他,眼中笑意更深,如春水漾开涟漪,“瑞儿,看看谁回来了?是阿耶。”
“嗯,我回来了。”他声音不自觉放柔,脱下外袍,净了手,才走上前去。
先俯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儿子嫩乎乎的脸颊,惹得小家伙咯咯一笑,这才在刘绰身边坐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你方才唱的是什么曲子?调子很特别,词也……很有意思。”
刘绰一愣,随即莞尔:“胡乱哼的,陪着瑞儿玩闹,心里高兴,就随口唱出来了。”
那是她记忆深处,属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的旋律,蕴含着对“盛世”的期盼与传承之意,在此情此景下哼出,格外应景。
“可取了名字?”他的目光温柔地笼罩着她。
刘绰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垂了眼睫,笑道:“叫《如愿》。”
她顿了顿,轻声解释,“就是希望瑞儿,还有这天下,都能如愿顺遂的意思。”
“《如愿》……好名字,好寓意。”李德裕低声重复了一遍,忽然伸手,揽住刘绰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下巴抵在她颈窝,声音闷闷地,带着一丝委屈:
“很好听……只是,绰绰如今眼里只有这小家伙了。我日日归家,也未曾听你为我唱过一曲。”
他说着,还刻意瞥了一眼正吐着泡泡的瑞儿,那眼神竟有几分跟儿子争宠的意味。
刘绰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侧过头看他,眼中满是戏谑:“李二郎,你几岁了?怎地还跟自家孩儿吃起醋来?”
她伸手捏了捏他近在咫尺的俊脸,“瑞儿还小,听不懂词,只能听听调子哄睡。你也要唱曲子哄着才肯睡么?”
“要!”李德裕却不依不饶,手臂收紧,鼻尖蹭着她耳后敏感的肌肤,呼吸温热,“只唱给我一个人听。”
他声音低哑下去,带着明显的暗示,“或者……不唱也行,换种方式‘补偿’我……”
怀中人玉体温香,巧笑倩兮,眸中水光潋滟,比任何美景都更令人沉醉。他话语中的热度与渴望毫不掩饰,大手也不老实起来。
刘绰被他蹭得痒痒,心尖也随着他的话语和动作微微发颤。
她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他唇上,眼波流转,似嗔似喜:“青天白日的,夫君是想‘白日宣淫’不成?”
李德裕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目光幽深如潭,理直气壮地低笑:“在自己家中,与自家娘子亲热,便是圣人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不是。”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喑哑撩人,“况且……为夫辛苦一日,回家向娘子讨些‘犒赏’,不是天经地义?”
说着,他已不容拒绝地低头,吻住了她那含笑的唇瓣,将她的轻呼与未尽之语尽数吞没。
刘绰起初还记挂着孩子就在身旁,有些放不开,但很快便在他熟练的撩拨下溃不成军,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脖颈,热情地回应着。
这个吻缠绵缱绻,清晰急切,却也更加磨人。
他细细品尝着她的甘甜,大手在她背后缓缓游移,隔着薄薄的夏衣,感受她美好柔软的曲线。
一吻终了,两人气息都已不稳。
李德裕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粗重,眼中情欲翻涌,几乎要将人淹没。
他看了一眼旁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的瑞儿,打横将刘绰抱起。
“呀!”刘绰轻呼一声,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去哪儿?”
“自然是……”李德裕抱着她,大步走向内室那张宽敞的拔步床,“换个不会打扰小家伙安睡的地方,好好听娘子……给我‘唱歌’。”
纱帐被悄然放下,掩住了逐渐交融的身影与渐渐急促的喘息。
窗外花影婆娑,而栖云居内,一场甜蜜的“兴师问罪”与“犒赏三军”,才刚刚拉开序幕。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俱文珍恭敬地侍立在下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大家,老奴并非要非议明慧郡主之才。只是……”
李纯正陶醉地听杜秋娘弹唱,目不斜视问:“哦?俱卿有何高见?”
“大家明鉴,”俱文珍低声道,“郡主以女子之身,掌冰务、控市舶,权柄已是不小。如今在民间更是声望日隆。
那‘横渠四句’被无数士子奉为圭臬,如今又有这《念崔、成二君文》……长此以往,恐只知有刘绰,而不知有朝廷,不知有陛下啊!”
闻听此言,杜秋娘的琵琶曲猛地弹错了一个音。
李纯抬手示意她暂停。
俱文珍偷眼觑了觑皇帝的脸色,继续道:“况且,郡主与李相乃是翁媳,与邓王殿下也关系匪浅,这安邑坊李、刘两家,如今在朝为官的着实不少……
陛下,这姻亲相连,盘根错节,俱是身居要职。陛下虽圣明烛照,亦不可不防。是否……该稍加制衡,以示天威难测?”
这番话可谓诛心。
他没有直接攻击李、刘两家有任何不轨之举,而是从“势力过大”、“恐成隐患”的角度切入,精准地撩拨着帝王心中那根关于权力平衡的敏感神经。
李纯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深邃了几分,却没有立刻说话。
他很清楚俱文珍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作为皇帝,他需要能臣,也需要平衡。
殿内一时静默,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婉转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打破了沉寂:
“陛下,妾身……倒觉得俱将军此言,或许有些过虑了。”
说话的是已放下琵琶,走上前为皇帝轻轻打着团扇的杜秋娘。
李纯和俱文珍都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杜秋娘年纪虽小,却素来谨言慎行,尤其在政事上从不轻易开口。
李纯挑了挑眉,颇有兴趣地问道:“哦?爱妃有何见解?”
杜秋娘放下团扇,微微躬身,声音依旧柔和,却不卑不亢:“妾身出身微贱,蒙陛下不弃,得以侍奉左右。
俱大将军担忧郡主声望过盛,乃是为国筹谋,妾身感佩。但妾身以为,郡主所作所为,恰恰是在为陛下聚拢民心,巩固社稷。”
“哦?”李纯来了兴趣。
“陛下请想,”杜秋娘娓娓道来,“郡主献冰务之策,解百姓酷暑之苦;筹市舶之司,增朝廷府库之收。此次《念崔、成二君文》,更是让天下百姓皆知,陛下圣明,能容直言,能旌忠烈,能惩奸佞。”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敬佩:“妾身昔日亦曾漂泊,见过民间疾苦。如郡主这般,身居高位却心系黎庶,敢于为小民发声的官员,实在太少。
正因如此,茶楼巷陌,皆是她的事迹;学子百姓,口口相传,几近……神化。”
听到神化二字,李纯面色一变,杜秋娘却不慌不忙继续道:
“这万民景仰,固然是郡主才德所致,是她的荣光,却也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柄利剑啊。”
李纯面色大缓,好奇探问:“怎么说?”
杜秋娘眼波微转,素手为皇帝斟满一杯清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郡主如今被捧得这样高,一言一行,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若行差踏错半分,或是被人寻到一丝可指摘之处,往日那些赞誉,顷刻间便会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反噬其身。”
她轻轻将茶盏推至皇帝手边:“声名越大,越会成为她的负累。枷锁一般,逼迫她自身持重,如履薄冰。否则,一旦辜负了那些真心敬仰她的百姓,从这云端跌落,便是粉身碎骨!”
“说得好!”李纯大喜,一把将杜秋娘拉入怀中。
杜秋娘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向李纯:“妾身虽不懂朝堂大事,却也读过几本书,知道古之明君,皆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若因臣子能干,家族鼎盛便心生猜忌,加以打压,岂非寒了忠臣之心,让天下贤才望而却步?
陛下乃圣明天子,胸襟如海,自有驾驭群臣之道。
李、刘两家皆是文臣,又深受皇恩,文人最重脸面,宁死也不会辜负他们自个儿的名声。
况且,似郡主这般能写出如此文章之人,其心性如何,陛下难道不清楚么?”
李纯听完,心情更好了:“爱妃此言,甚合朕心。倒是朕一时想左了。”
他看向俱文珍,语气淡了几分:“俱卿,你的忠心朕知道了。此事不必再提。下去吧!”
说完,便抱起杜秋娘往榻上走去。
俱文珍心中暗恨,却不敢表露,只得躬身道:“老奴……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