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辞吩咐人照着军医嘱咐在屋中燃起火盆,自己亦留在屋中守着他。
慕辞在床边坐下,握了他的手冰凉。
“对不起……”
“都怪我没保护好你……”
沉静的夜里,除了窗外的风声,沈穆秋也能听见慕辞在他身旁的呢喃低语,身体的感觉似乎在慢慢恢复,只是此刻他实在无法动弹也无法睁眼,灵魂像是被墓土封住一般,只能在黑暗中沉默的聆听着。
一夜至晨,慕辞始终守在他的床边寸步未离,留下照看的年轻军医则也一直候在外堂,却是瞧着天色已经蒙亮,便请言而入,探了探荣主的脉搏。
看着这样沉静无动的他,慕辞始终提心吊胆,便见军医眉头微蹙也紧张不已,“荣主现在的状况如何?”
“荣主脉搏轻弱,身子太虚乏了。”
想来也是他连日都不进食的缘故,可他眼下还这样昏睡着,也没法进补什么。慕辞心忧不已,又问:“可有什么温补药方能缓养此状?”
而军医却摇了摇头,“荣主此伤,深及心腔,原本便是致死之伤,却犹能止血,已为奇迹,眼下脉搏沉弱想来也是伤了心腔所致,此非药物能解。”
“那他眼下,可有比昨夜稍好些?”
却闻此问,军医仍然摇了头,“昨夜初止血时,荣主的脉搏还要更显强些,眼下却乏弱了许多……”
“眼下还有何法可施?”
那军医又思索了一番,便转身从医箱中取出一粒药丸,道:“此丸以灵芝凝练,于危重之际服用可有挽死回生之效。”
听得此言,慕辞心中正起一番期冀,而昨夜的老军医却在这时进屋,瞧见弟子取出此丸,即前来拦之,“荣主不可服此烈药!”
慕辞闻声回头,那老军医近前来也正施礼,“殿下。”
慕辞并不通晓医道,却知灵芝本具养蕴之效,正适于重症或垂危之人,便不解老军医为何如此迫言不可,“荣主为何不可服用此药?”
“荣主之伤正在心门,重伤不醒其身已处阴阳之间,灵芝之力过阳过烈,若此整丸服之,而其心力不济,更有伤创之险。”
听得军医口中又道出“阴阳之间”一语,慕辞似蒙弦雷一惊而怔。
随后老军医便从自己的医箱里取出一帖已配好的草药,交给年轻弟子,叮嘱道:“取雪水将此药烹来。”
军医正去煎药时,门外亦有事务来询,慕辞不敢离开他太远,便吩咐就在庭中禀报。
昨夜上尊在其宫中而殉,文使成书公文,便呈来由主帅过目。
慕辞已应过上尊赦除幼帝殉国罪礼,于是其文书里便掩言幼帝已于城破前患疾而亡,实掌朝事之主上尊则于腊月初七饮鸩而殉。
而言荣主昀熹,尽管他本非当权者,却毕竟是当时献降城下的宗族之子,万军当阵,百将之前,即便是他也没法如藏走幼帝那样掩下他的痕迹不叫镇皇知晓。
文使见慕辞阅罢书文却面露疑愁之色,连忙问道:“元帅审来此书可有何处不妥?”
慕辞蹙着眉将书文递回去,“荣主之状不必明言过细。”
“诺。”
文使奉书将退。
“慢。”
“元帅还有何吩咐?”
然而慕辞思索了一番,到底还是没再吩咐什么。
“罢了……你先退下吧。”
“诺。”
出外事务暂了,慕辞便又回到屋中继续守在沈穆秋身旁。
时天色已然大明,而他却仍无苏醒迹象。
慕辞心中惶惴不已,却还是不得不维持着平静。
终于见药端来,慕辞便将人扶坐起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老军医将方才那枚灵芝丸碾碎,撒了小半入汤,请慕辞将人扶好,便试着将药喂服,然他的身子却不受药,无论怎样细致的将汤药喂进他口中,都只会往旁淌走。
慕辞取帕轻轻拭着他的唇角,见药怎么也喂不进去,也是心急不已。
“他喝不进药该怎么办?”
而老军医却未言语,将药碗摆去一旁便取来银针,托起他的手来,将针由大陵穴缓缓刺入。
却此一针试下,昏睡着的人眉头竟轻轻一蹙,老军医连忙将针抽离。
见他一动,慕辞以为他要醒来,却候片刻也无反应。
“还是只能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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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未至,宫中哀钟鸣响。
北城里的荣主府是离宫城最近的所在。
昨日傍晚时分,还有一封手书送进了荣主府,是上尊亲笔,递与端临荣主的遗言。
书信里,她告诉了花曦自己将戴罪殉国的决定,如今月舒已经没了女帝,她身为掌权者也理应如此,他们虽已无缘临别再会,她却希望花曦能活下去,为此她也已经求得了燕赤王的恩准,毕竟他本非近权者,只是宗族旁嗣,本也不必负此重责。
见此书信,花曦一夜未眠,可这样的结局毕竟也是早有预料,虽心痛,却也无奈。
枯坐一夜至晨,终于听见宫城里传出了哀钟。
花曦站在廊下,远远眺望着宫城的方向,喃喃而唤:“皇姐……”
“姐夫!”
听见曲墨急跑来的步声,花曦赶忙擦了擦眼泪,才转过身来。
曲墨却站在走廊的另一头,怔怔的看着他,“宫城里……是谁?”
花曦将捏在手里的书信收进袖中,走上前来仍如既往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披到曲墨身上。
“上尊正其重责……灭宗之礼,至少也全一国尊严。”
曲墨一把抓住花曦的手,眼中泛起泪光,“姐夫,你……”
花曦瞧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便轻轻揽着他的肩,把他带到自己屋里。
花曦扶他坐在榻上,便将一只锦匣摆到他怀里,“前两日我已散了府中仆众,还剩下的这些,等离开琢月,购置个小些的宅子还够谋个生路,你先拿着。”
曲墨却摇着头把匣子推回他手里,“你给我这些做什么,我不走!”
“你不走在这做什么?这处京城已经不归咱们花家的管了,横竖都得离开,不如早点走。”
“那你呢?你不走我就不走。”
“谁说我不走?”
花曦看着他笑了一下,伸手来擦了他脸上的眼泪,道:“皇姐新丧,我总得送她最后一程不是?我已经备好了马车,你先走,等我料理完宫里的事,随后就来。”
曲墨将信将疑的看着他,“真的?”
“当然是真的。”
却瞧曲墨似乎还是不信,花曦便又笑问:“姐夫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姐夫进宫办事,我在府中等着不也可以……”
“啧,”花曦别了他一眼,“你身子弱,可别沾了晦气!往后在外头的日子可就不比在府里有这么多人伺候了,你可不得养护好身子,少叫我操点心。”
“行了,你就听我的,先乖乖上车走,我还急着进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