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富察琅嬅脸上。
太后心中轻轻一叹,是啊,变天了,真的变天了。
太后固然真的有几分不适,可更多的,也是故意做出身子不舒服的模样,希望离开养心殿。
如今多事之秋,她还不如置身事外。
于是太后顺着富察琅嬅的话,虚弱地摆了摆手,声音带着虚弱:“也好....哀家确实有些撑不住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龙床上毫无知觉的皇上,眼底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又被深深的疲惫取代,“那皇帝这边,就劳烦皇后多费心了,有任何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哀家。”
“儿臣省得,皇额娘放心便是。”
富察琅嬅恭敬应道,随即转向福伽,“福伽姑姑,好生伺候皇额娘回宫。”
“奴婢遵旨。”福伽连忙应道,小心翼翼地扶起太后。
太后站起身时,脚步还有些踉跄,她回头望了一眼龙床,却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便由福伽搀扶着,缓缓向殿外走去。
太后心里清楚,这一回去,往后的日子,便只能深居慈宁宫,不问世事,做个安享晚年的太后了。
富察琅嬅一直送太后到养心殿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道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愈发凝重。
转身回到殿内,龙床上的皇上依旧双目浑浊,嘴角不断的溢出涎水。
颜太医正跪在床边为皇上施针,见富察琅嬅回来,连忙起身行礼。
富察琅嬅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自己则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深邃。
太后的识趣,让她着实少了许多掣肘。
正在这时,养心殿厚重的殿门从外面打开,永琏一身天青色暗纹常服,快步走了进来。
本该是朗目星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刻面庞却染着浓得化不开的焦灼,额角沁着一层薄汗。
他从宫外一路赶来而来,跨进殿门的瞬间,殿内沉滞的药香便扑面而来,与往日里的龙涎香气息截然不同。
他穿过屏风走到了皇上的床前,可当看清榻上之人的模样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往日里那个端坐金銮殿、目光如炬、威严赫赫的皇阿玛,此刻竟毫无仪态地瘫在榻上。
那双曾能洞察人心的眼眸浑浊得像蒙了一层灰雾,全然没了往日的锐利,口角挂着未干的水渍,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浸湿了肩头的明黄色寝衣。
“皇阿玛.....这是怎么了?”
永琏的声音带着难掩的颤抖,他往前挪了半步,视线死死黏在皇上苍白的脸上,眼底满是不敢置信的惊痛。
富察琅嬅立在榻边,她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长长的睫毛垂下,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皇阿玛突发马上风,如今神智仍是未复,连下肢都没有知觉。”
“马上风?”永琏猛地抬头,瞳孔骤缩,眼底翻涌着震惊与难以置信。
可他藏在广袖中的手,却悄然抬了起来,极轻地、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富察琅嬅的小臂,那力道带着安抚,也藏着一丝只有母子二人才懂的默契。
永琏早就不是什么单纯天真的少年了。
深宫高墙之内,人心叵测,波谲云诡,孩子们向来比宫外同龄人懂事得早,更何况他身为嫡长子,天资聪颖,自小便在富察琅嬅的悉心教导与耳濡目染下,看透了太多朝堂与后宫的弯弯绕绕。
这些年,皇额娘为他遮风挡雨,替他避开了无数明枪暗箭,可他心中比谁都清楚,随着自己日渐长大,羽翼渐丰,而皇阿玛日渐老去,那份父子亲情之间,早已悄然滋生出了难以言说的猜忌与隔阂。
皇阿玛看他的眼神,除了往日的期许,更多了几分审视与提防,那目光如芒在背,让他不得不步步为营。
他从未想过要与皇阿玛走到剑拔弩张的地步,更不允许自己输。
他的身后,站着温柔坚韧的皇额娘,站着需要庇护的妹妹,站着相濡以沫的妻子,还有那些依附于他、期盼着他能执掌乾坤的门客与大臣。
他的输赢,从来都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一整个派系的荣辱兴衰。
富察琅嬅凝视着眼前的儿子,目光复杂而深沉。
永琏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更是皇上属意的储君,如今皇上昏迷不醒,无法理事,放眼整个大清,再也没有比他更名正言顺接管朝政的人。
她轻轻抬手,理了理永琏微乱的衣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皇额娘已经让人连夜传张廷玉还有你舅舅等几位大臣入宫了,你皇阿玛如今这副情形,自然要安心静养,万不能劳心费神,可朝堂之上,国家大事一日也耽搁不得。”
永琏缓缓颔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锦缎衣袖被攥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他的目光沉沉落在床榻之上,视线复杂。
榻上的皇阿玛,张着嘴,涎水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一会儿不擦便流的哪里都是。
皇上今年才刚满四十,按说正是春秋鼎盛、意气风发的年纪,本该是执掌乾坤、威慑四海的模样。
可他沉溺酒色,早将身体淘空得只剩个虚架子,如今病倒,更显露出几分脱形的苍老与憔悴。
往日里饱满的面颊陷了下去,颧骨微微凸起,曾经威慑百官的威严,此刻尽数化作了病态的孱弱与痴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