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儿臣来了,您能听到吗?”
永琏俯身,声音压得极低。
可皇上毫无反应。
只是无意识地 “啊啊” 着,涎水依旧不受控制地流淌,目光直直地定在帐顶的某一处,空洞得没有半分神采,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这世间的喧嚣荣辱,都已隔绝在他混沌的神智之外。
永琏静静地立在榻边,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皇上冰凉的手背,却又在最后一刻收回。
殿内静得可怕,只听得见皇上微弱的呼吸声与涎水滴落的细碎声响,混杂着浓重的药味,压得人胸口发闷。
又过了片刻,殿外的宫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石板上,沉闷而有力,打破了养心殿的死寂,却也让殿内的沉滞气氛更添了几分凝重。
朱红殿门被太监缓缓推开,张廷玉、讷亲、富察傅恒等几位军机大臣身着朝服,步履匆匆地赶来。
他们皆是辅政多年的大臣,深得皇上倚重,接到富察琅嬅的懿旨时,便已心头一沉。
若非事态紧急,绝不会是皇后娘娘下旨在这个时候召集群臣入宫。
此刻跨进养心殿,殿内弥漫的浓重药味与沉沉死气扑面而来,比预想中更为骇人,几人脸色骤然一变,脚步也下意识地放缓了几分。
虽然来的路上早已听闻皇上突发马上风,神智尽失形同痴呆,可当亲眼见到榻上那副模样时,众臣还是被狠狠惊了一下。
张廷玉须发皆白,素来沉稳的身躯微微晃动,讷亲眉头拧成了死结,刚毅的面庞上满是难以置信,而富察傅恒则下意识地看向榻边的永琏,眼中掠过一丝深切的忧虑。
“臣等叩见皇后娘娘,叩见端亲王。” 几人敛衽躬身,声音整齐却难掩沙哑,行礼的动作带着几分仓促,显然心绪未平。
富察琅嬅坐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一身深紫色宫装衬得她面色愈发沉静,只是眼底的倦意藏不住。
她抬手虚扶了一把,声音低沉而有力:“都免礼吧。”
待众人起身,她才接着沉声道,“诸位大人也都看见了,皇上突发恶疾,神智未复,连动弹都不能,本宫急诏几位大人入宫,便是想与诸位商议个妥当办法出来。”
殿内一时寂静。
众人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怎么会不知道富察琅嬅的意思。
片刻之后,张廷玉便率先抬起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说道: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病重不能理事,端亲王乃嫡长子,天资聪颖,自幼便深得皇上器重,更是朝野上下公认的储君人选,依微臣之见,当请端亲王即刻监国,总揽朝政,以安天下民心,稳定朝局。”
张廷玉素来最是重视正统纲常,当年皇上刚登基时,便曾因景仁宫那位的死因不明之事,不惜与太后起过激烈冲突,只为维护礼法公道。
更何况,在他看来,永琏不仅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更天资卓绝,这些年跟着皇上历练政务,早已熟悉朝堂运作,心思缜密,行事稳妥,实在是如今监国的不二人选。
“张大人所言甚是!”
富察傅恒紧接着开口,他身为富察琅嬅的亲弟弟,永琏的亲舅舅,本顾虑着第一个开口附和难免有徇私之嫌,落人口实。
可既然张廷玉这位元老都已率先发声,他自然无需再迟疑,当即上前一步,语气恳切而坚定,
“端亲王品行端方,才干卓绝,这些年跟着皇上学习政务,早已将朝堂诸事了然于胸。如今国逢大变,唯有端亲王监国,方能稳定大局,不辜负皇上的期许,也不辜负天下苍生的厚望。”
其余几位大臣也纷纷颔首附和,
“端亲王监国,名正言顺,臣等信服。”
“请端亲王以国事为重,即刻接管朝政!”
永琏闻言,脸色微变,眉宇间掠过一丝惊惶与推辞。
他连忙上前一步,对着众臣深深拱手,语气带着难掩的恳切与惶恐,
“诸位大人谬赞了,皇阿玛病重至此,我心中悲痛万分,此刻满心满眼只想守在皇阿玛榻前,尽为人子之道,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其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期盼的脸庞,语气愈发谦逊,“监国之事,干系重大,关乎大清社稷安危,非同小可,我资历尚浅,德行与才干皆有不足,恐难当此重任,还请诸位大人另择贤能。”
永琏深知“三请三让”是朝堂立威的必经之仪,既显仁孝谦抑,又固正统之名,将来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不留半分僭越之嫌。
他心中明镜似的,这监国之位虽已是囊中之物,却需把姿态做足,方能让人心服口服。
张廷玉何等通透,一眼便看穿了这其中的关节,连忙上前一步,花白的胡须随着急促的语气微微颤动,语气恳切得近乎哀求,
“端亲王,微臣岂不知您孝心可嘉,念着皇上的病情心如刀绞?可如今国事当头,内有朝堂暗流涌动,外有边患蠢蠢欲动,除了您,谁还能担此大任?谁还能镇得住这风雨飘摇的局面?”
永琏顺势转头看向身侧的富察琅嬅,那双往日里清亮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恳切,
“皇额娘,儿臣并非有意推诿。只是皇阿玛神智未复,龙体欠安,儿臣若在此时贸然监国,难免会被人嚼舌根,说儿臣趁人之危、觊觎大位,既惹天下人非议,更有损皇阿玛的颜面,不如再等几日,看皇阿玛病情是否有好转?若皇阿玛能醒转过来,一切自然有皇阿玛做主。”
“万万不可!”张廷玉急忙又上前一步,几乎要站到永琏面前,苍老的脸上满是焦灼,
“端亲王,天下安危系于您一身,岂能再等?皇上病情危重,若再拖延,朝堂之上必生变数,民心浮动,奸佞之徒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您监国,是名正言顺,是为了稳定大局,并非贪图权位,天下人只会感念您的担当与牺牲,怎会非议。”
一直沉默不语的讷亲此刻也终于开口,他身形高大,身着深蓝色朝服,面容刚毅,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爷,您若执意推辞,反而会让奸人有机可乘,不仅危及皇上的安危,更会辜负百官与天下百姓的殷切期望,如今朝野上下,皆盼着您能挺身而出,稳住这大清的江山社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