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三兄弟以和为贵,实在没必要为了阿棠这么一点风流小事,闹得大伙儿都不愉快 。
最惨的还是他和阿棠有可能两败俱伤。
这实在太不值当了。
再说了,真要揭穿阿棠,往后机会多得是,没必要急在这一时。
比如,他可以趁着小羚不在,再与阿棠当面对质。
铁证之下,阿棠就算想不成认罪都不行了。
届时,他不光能捏住阿棠的把柄,就连霁雪也逃不掉。
然后……
作为京城里有名的青年才俊,他们二人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定然会乖乖听自己的话。
届时,嘿嘿嘿……
想到自己今后有机会一下子奴役两头牛马,风行珺就有些开心,很是识趣地咽下到嘴边的话,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皮笑肉不笑地附和道:“是啊是啊,阿棠他这人最老实,最专情了,一心只喜欢大胸,怎么可能是断袖呢?谣传!这一切肯定是谣传!
正直羞涩如阿棠,怎么可能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呢?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依我看,应该彻查一二,将其幕后黑手揪出来,还阿棠一个清白!”
“是啊。”
似是没察觉到他话里的嘲讽,傅玉棠抬起眼,眉梢轻轻一扬,面上不见半分尴尬或羞窘,颔首赞同道:“皇上说得是,皇上说得对,皇上英明。”
风行珺:“……!!”
你以为朕在夸你呢?
眼瞅着傅玉棠厚脸皮而不自知的模样,风行珺瞬间被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说道:“当然,阿棠你也得自省一下。好歹是一国之相,朕的左膀右臂,理应沉稳行事才对,你却这般轻浮,当街戏弄同僚,也难怪百姓们会误会了。”
闻言,傅玉棠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宛如没脾气一般,再次颔首道:“是,皇上说得是,皇上说得对,皇上英明,微臣下次一定改正。”
她这般乖顺好说话,反倒让风行珺越发不得劲儿,仿佛一拳打进了棉絮里,非但没能消解内心的小脾气,还显得自己格外咄咄逼人。
当真没意思极了。
更明白自己和傅玉棠耍嘴皮子功夫的话,占不到半分便宜,索性不再多言,只轻哼道:“记住便好。再有下次,朕可饶不了你!”
本来她的名声就不好,要是再继续这样胡闹下去,那不就妥妥成为奸佞了?
一旦引得群情激愤,看她要怎么办!
对于他的担忧,傅玉棠半点都没放在心上 ,仍然与之前一样,不走心地顺从道:“是,皇上说得是,皇上说得对,微臣记下了。”
听着二人你来我往的交谈,尤其是自家皇兄,更是句句正常,句句符合常人思维,脸上还没有半分疯癫样,风行羚心里既激动又欢喜,直觉王太医说得对,自家皇兄的花痴症是真的好了。
不然的话,在皇兄听到阿棠和霁雪的谣言时,肯定第一时间跳出来,口口声声宣称阿棠真正喜欢的人是他了,外面的一切都是谣传。
而今,皇兄却没有这么做,反而站在兄弟的角度上,一心一意为阿棠着想,澄清阿棠不是断袖。
这这这真是太好了!
风行羚开心不已,压根儿没发现面前二人各异的小心思,欢快出言附和,顺便夸了风行珺几句,话里话外都在表明他头脑清晰,英明神武,故能照见诸法虚妄,破除尘障,得以证入真实之境。
简而言之,就是恭喜他终于清醒了,不再每日神神叨叨地陷入幻觉里了。
不过,由于他夸得太过隐晦,风行珺并没有体会他话里的深意。
只抓住了“头脑清晰”、“英明神武”、“明察秋毫”这几个关键词。
当即开心得心里的小人一蹦三尺高。
是了是了。
他就是这么的聪明睿智,小羚如此崇拜他是正常的。
当然,更令他惊喜的是自己在弟弟心里的形象,竟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是那样的高大,帅气,近乎无所不能。
这个认知,比任何直白的赞美都更令他受用,仿佛一股温热的暖流熨帖过四肢百骸,使得风行珺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拿出兄长稳重的架势,从喉间轻轻“嗯”了一声,淡声道:“不过是些小优点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看上去无比的淡定,一副超然脱俗之姿,实际上那微微扬起的下颌线与竭力压平的嘴角,却将他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欢愉暴露无遗。
见此情景,傅玉棠唇角漾开一丝浅浅的笑意,没有出言打扰这难得的滑稽又温馨的和睦气氛,只静静坐在一旁看着风家兄弟二人,素来冷厉肃杀的眉宇间,春雪初融,显露暖意。
如同一把终于得以暂入鞘中的名剑,收敛了所有锋芒,只余一身清辉,静静地映照着眼前的尘世喧嚣,尽情享受这片刻的松弛。
直至风行珺一句“阿棠,你就不说些什么吗?”撞入耳中,眉眼间那抹暖意才微微晃动,如同被清风拂过的水面,转眼消散无踪。
“说什么?”
抬眸看着一脸求夸奖的风行珺,傅玉棠眉梢几不可察地往上一挑,假装没看出他的心中所想,神情适时呆滞了两秒,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嘴里“啊”了一声,一拍脑门道:“皇上提醒微臣时候不早了吗?
多谢皇上提醒,微臣的确得回刑部处理公务了。
微臣告退。”
说着,站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告退礼,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给风行珺反应的机会。
待他回过神来,只来得及看见她转身时官袍划过的一抹利落弧度,人已消失在御书房的殿门外。
风行珺:“……!!”
谁让她刑部了?
他只是想让她夸他几句而已。
哪曾想,她却如同人形棒槌一样,半点没领会他的意思,转而挂心起刑部的公务!
当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愣头青!
风行珺腹诽不断,对着空荡荡的门口,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最终只能透过窗户,眼睁睁地看着傅玉棠离去。
而风行羚,则是在傅玉棠告退的那一刻,起身陪同她行至殿外,准备亲自护送她出宫。
不料,傅玉棠却婉拒了,只道:“有福禄公公护送便可,阿羚不必客气。”
闻言,风行羚也不勉强,点了下头,温声道:“那你路上小心。”
傅玉棠笑着应了声好,在福禄的陪同下,慢吞吞地往宫外的方向走。
比起行色匆匆的往来侍从,此时此刻的她更像外出游玩,连步履都带着三分慵懒,七分悠然。
偶尔驻足,欣赏廊下新开的花朵,偶尔侧耳,聆听枝头清脆的鸟鸣,一派闲适之态。
福禄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距离不远不近,正好落后她半步,见她一路走走停停,也没出声催促。
只在她驻足赏花时,默默退到一旁,为她挡去有些灼人的骄阳,或在她凝望宫墙飞檐时,悄然挪动半步,替她隔开远处可能扫来的窥探视线。
他像一道沉默而可靠的影子,将她这片刻的闲适妥帖地护在中央,仿佛无论她想在这宫道上流连多久,他都会这样一直陪下去。
一如既往的妥帖,却也藏着微末的私心,只愿这条路再长些,时间更慢一点,让他能在这虚假的平静里,多陪她走一段。
就算二人之间没有交流,就算只是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枯燥地感受着同一片阳光的暖意,听着同一阵穿廊而过的风声。
然而,于他而言,这已是命运难得的馈赠。
他已经很久没有与她独处过了。
自从上次二人开诚布公地交谈过后,二人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再也无所遁形,以至于双方无法再继续装聋作哑下去。
是以,即便近段时间,她日日进宫,他们亦少有交谈。
可以说,除了必要的招呼之外,二人无任何交流。
对于这样的结果,福禄早有预料。
甚至,十几年前被送入宫的那一刻,他就有所觉悟了。
作为西鸣眼线,大宁的卖国贼,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走的是一条有进无退的绝路。
当他选择背弃家国、成为西鸣的走狗时,就早已将“忠义”二字碾碎在脚下,自然也再配不上任何人的信任与温情。
众叛亲离,是他注定的开场;
身败名裂,是他付出的最低微的代价;
死无葬身之地,才是命运为他亲手刻下的墓志铭。
至于留一具全尸入土……
这是叛国者,所能幻想的、最慈悲的结局。
而今,他正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上绝路。
或许是今日,或许是明日,又或者是某一个无人察觉的深夜,他便会迎来命定的终局——或许是一杯鸩酒,或许是一柄淬毒短刃,又或许是某次“意外”,京郊的乱葬岗便会多出一具面目全非的尸身。
野狗啃噬,秃鹫盘旋。
什么都存不住,什么都剩不下。
如同一颗卑微又不起眼的水珠蒸发于烈阳之下,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