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花院的厢房里,刚刚自午睡中醒来的宴齐儿正在胡嬷嬷的服侍下梳妆理衣,她睡眼迷蒙,满脸怨气,正对着铜镜碎碎絮念,“若换以往,又何须费这番功夫!饿了吃些小食,困了自管睡到天明,哪还用半路起来梳甚么鬓,理甚么妆,接甚么驾……都是那青家女子闹的!原以为她是要做鬼!不想半路却做了妖!还是只狐妖!嬷嬷你说,天子倒底爱她甚么?瘦得就剩副骨架了!要我说,天子也是怪癖……”
“可好少说两句!”胡嬷嬷皱眉警告,“台上有糕点,自管拿来堵嘴!你再这般口无遮拦,咱们这日子可也算是过到头了!”正说着,那婢女即慌慌张张跑进来,喘息着急言,“快快!快!陛下又来了!又来了!下廊道就到了……快!快准备迎驾罢!”
宴齐儿一惊,“这个时候?早了些吧!”
胡嬷嬷也惊,“确实早了!快!快别杵着了!去喊青姑娘!她必定还睡着……”
“她自是睡着!我等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独她是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宴齐儿恼得没好声气。
胡嬷嬷也顾不上理会,忙招唤婢女,“莼儿!莼儿!快些去一起扶了静姝公主出来!无论如何务必将她搀至正堂上迎驾!快些!从后面走莫穿前廊……”婢女莼儿被催促着也慌里慌张去了。
宴齐儿越发看不过,怨声道,“嬷嬷倒底是谁人的嬷嬷!我瞧着这两日你待她倒比待我还上心!莫不是她也吃过你的奶!她也自小唤过你阿娘!你倒底还记不记得和谁才是一家人?”
“好了!我的小祖宗!不要啰嗦了!”胡嬷嬷将宴齐儿强行拉起,穿角门也奔向正堂,一路切切叮嘱,“姑娘千万忍耐!是生是死也就这两天了!那东越女子若留不住,篱花院也必留不住!”
待赶至正堂,青鸾刚好也被两个婢女搀扶着走出内室,说是搀扶,实为拖拽。青鸾显然是未曾醒透,人有几分懵懂,加之体弱力乏,便似一只牵线木偶般荡在两个婢女提拽的手臂下。
胡嬷嬷见状紧忙铺排众人,“跪下!快跪下!就这里跪下罢!不要提着到处逛了!”正说时,门外即传来小宫人尖锐的呼颂声,“吾皇——驾到!篱花院——迎驾!”
众人挨着青鸾站立的位置匆匆跪倒,青鸾也在婢女的搀扶下嗵的一声扑跪在地。门前有人影闪入,背披余晖,袖带晚风,步仪款款趋至正堂。宴齐儿忙领众人伏首叩拜,朗声称颂。
勋帝脚下并无停留之意,大袖一挥便算免礼,然无意间的侧目瞥视,却瞧见一团月白也蜷伏在众人中间,一时转向内室的脚步倏地顿住,他略略蹙眉,重又凝神再看,那比旁人伏首更低,几至匍匐在地的纤弱身形,还果然是那终日缠绵病榻的怯弱女子。
竟可落地行走了?勋帝眉心又紧一层。想着今晨去时她还是昏昏沉沉,喝一口水都要人扶着强喂,如何半日内就复了元气?又想方才太子也还在讲她“色若白骨,神魂不守”,如今跪在这里倒像个好人模样!勋帝向着跪拜的众人走近几步,目光独独却落向那一团月白。
“都起来罢!”勋帝声音沉郁,透着淡漠。
宴齐儿闻声,抬头挺胸,迅捷起身,回手又搀了把胡嬷嬷。胡嬷嬷紧忙推开,起身站向一旁。后面四位婢女也跟着起身,却都忘了再去搀扶青鸾。便独独留下一团月白仍伏跪在地。
青鸾也想随众人起立,可是身上并无这样的气力。伏首在地尚余喘息之力,可若说站起来,她也试过几次,可手臂绵软,头上昏沉,全然无力支撑。惟有另开心智,低声央告,“臣女青鸾……叩请陛下恩准……恩准臣女……向陛下陈说此来帝都之缘故,臣女之心意,并我王……”
“起来说话!”勋帝喝断了青鸾的请求,有意亦或无意又向她伸出手臂,大约也是真怕她站不起来才有心搀扶。可是青鸾抬起头向上看了看,也只看到一段素色锦衣并摊在头顶的掌心,她看不到他神容,更加猜不透他喜怒,她不知这只摊在头顶的掌心是扶她的杖还是捉她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