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一言还果然点醒了勋帝。勋帝为着动念于一个带孕女子自觉受了奇耻大辱,满心仇恨,满心愤懑,只想着征越伐蔚诛杀青门,一时间忽略了是谁人使他知晓青女有孕。
百里启。召国国师。勋帝终又想起那个已然饿得奄奄一息的百里族老朽。他绝然不是为了维护皇室尊严才透此秘事。那么他之用心当真是为引玉青两族之争?是受召太子之命此行计?
程远见勋帝又复冷肃神容,趁势又言,“陛下位居中枢,顾看天下安危,实该慎思慎行。至少在召国形势未明之前应当暂且保全青门子弟。臣以为各样乱象之下必另有隐情,实该摸清来龙去脉再行定夺。那被囚入泠霄宫的女子,陛下若不看顾,她必熬不过今晚。还请陛下至少赠她热汤棉服,使她撑过寒室之苦。待他朝诸事勘察清明再行论罪处置也能服天下,服青门!”
勋帝神思尚凝在召国国师与召太子之图谋上,对程远所言置若罔闻,只冷冷瞥过,未置一言。
程远也渐渐看出,勋帝心结当是在那青门女子!从他昨日早朝后询问古曲萧音,到后来中宫花圃寻到青门女子,而在那之后宫闱之内又发生了何事?何至惹这得这位冷心冷意的天子暴怒成杀,以致合众人之力竟也规劝不下!就是林柏冒死祭出“陈兵之计”也难止其杀心!
程远又想勋帝口口声声称东越欺他至甚,倒是越王欺他还是越女欺他?莫不是青女与越王仍存私情而不肯侍驾?或为此事!只是既如此又如何要来帝都!既不想违抗御旨来了帝都就该抛却私情献身国政不是!偏一曲萧音招惹了帝王,帝王侧目她又不肯顺从!终是女子误事!
而勋帝此间想到南召或有坐收渔翁之利的谋算,心中不免又添一段幽愤,可左右权衡间仍是定了心意,眼下惟联姻召太子方是破局之法。先借南召之力征讨东越,而后再寻机惩治南召!
只是诚如程远所言,处置青门一干人等确须等到与召太子盟约议定之后!勋帝终于还是看向程远,语意又复平静,静的再无一丝波澜,而所吐之言却如疾风骤雨,“请太子少师代朕拟旨,东越初阳城林柏,擅闯君庭,咆哮朝堂,张狂兵事,凌犯皇权,当以谋逆罪论,处凌迟之刑……”
“陛下!”程远惊出一身冷汗,跪行向前,举目急言,“臣恳请陛下慎思慎行!林柏乃青门名将……”
“何敢!”勋帝断喝,“太子少师何敢打断朕言?你只听着!听完再议!”说时又令商伯,“且先研墨!免得误了太子少师书写谕旨!”继尔又言,“东越所献女子静姝,实则非静非姝,其暗藏诡计,图谋不轨,当以欺君犯上论处,赐斩首……”
“陛下!”程远终是忍无可忍,焦切起身,冲向御案,一把按住砚台,泪眼朦胧道,“陛下非要置皇权于孤家寡人之境吗?”此言一出,却见勋帝神色如常,不怒不争,反是目色沉静注看程远,程远心意一凛,知事已无可逆之机,只能哀声恳求,“只请陛下念其柔弱女子,不识国政,不懂权谋,全然身不由己……至少留她将门嫡女的体面,赐她全尸……”话未尽声已哽咽。
勋帝此回倒是痛快应允,“准!那就另赐毒酒!再有青门之子青澄……”
程远终是急得落下泪来,沉声道,“陛下若定要诛杀殆尽,实属臣之无能无德,臣请退出宫廷,退出朝堂,退出帝都,退入江湖,永不问政!在臣之后,程门再不敢忝居帝师之名。”
勋帝目若幽潭,注看程远半晌,却然凄苦一笑,“子往若弃,实忧我心!既是如此,青澄性命暂且记下,留东宫为质,倘东越兵出柏谷,进犯皇境,则将此小儿立斩于市!子往拟召罢!”勋帝说时递过狼毫,程远只觉四体冰冷,颤抖着指尖接过笔杆,落笔即殇,谁还能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