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传来碗筷碰撞的轻响,明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出来,瓷白的碗沿氤氲着白雾,将她的脸颊衬得柔和了几分。“趁热喝吧,一路寒气重。”她把碗往志生面前推了推,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空气里瞬间浮起一丝微妙的尴尬。
志生母亲在一旁打圆场:“明月这手艺越发好了,知道你爱吃炖得烂乎的排骨,特意炖了仨钟头。”
“谢谢。”志生拿起勺子,小口抿着汤。排骨炖得确实入味,是他熟悉的味道,可舌尖尝到的,除了肉香,还有点说不清的涩。
志生的一声谢谢,让明月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明月此时心如止水,只是笑了笑。
亮亮在一旁扒着碗沿,忽然指着志生的包:“爸爸,你给我带礼物了吗?”
志生这才想起买的东西,赶紧打开行李箱,把给儿子的遥控汽车、给母亲的羽绒服一一拿出来。老太太看着羽绒服,笑得合不拢嘴:“又乱花钱,明月已经给我买了件新的。”
志生又拿出了给老李叔买的羽绒服,乔玉英说:“他还在公司值班,吃过晚饭,你送过去,顺便把饭也带过去。”
明月看着那些东西,目光在空了一半的行李箱角落顿了顿,没说话,转身就要去厨房端饺子馅。
志生看着明月已显笨重的身子,心中有一种难以诉说的情绪,他平复一下心情,对明月说:“明月,你等一下。”
明月回过头来。
志生从箱底拿出礼盒,打开后拿出一块女式手表,递给明月,说道:“你以前看好的,一直没舍得买,这次我刚好看到了,不知你喜不喜欢!”
明月接过手表,一看果然是以前自己看好的那一款手表,和她买给志生的那块很配,就说道:“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这款式。”说完很自然的就想伸手让志生给她戴上,手刚伸出一半,又缩了回去,自己把表戴在手上,又看了两眼,眼中透着高兴。
傍晚时,雪下得密了些,院子里积起薄薄一层白。志生蹲在院里扫雪,听见东屋传来明月打电话的声音,像是在跟客户确认订单细节,语气干练利落,和刚才在他面前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忽然想起戴志远说的四千万,心里说不清是不是该替她高兴,志生叹了一口气。
“爸爸,妈妈让你进来包饺子啦!”亮亮举着个擀面杖跑出来,脸上沾着面粉,像只小花猫。
志生跟着进屋,见明月已经把面团揉好,正用刀切着小剂子。他洗了手坐下,拿起一个剂子擀起来。两人多年的习惯还在,一个擀皮一个包馅,动作默契得像是从未分开过。
“妈说你爱吃白菜猪肉馅,我多放了点香油。”明月低着头,声音很轻。
“嗯,闻到了。”志生应着,擀皮的手顿了顿,“听说明年春夏新品发布会……开得很成功,一下子订出去四千多万?。”
明月包馅的动作停了停,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闪过点什么,又很快低下头:“还行,瞎忙。”
正说着,乔玉英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红布包:“志生,这是明月前阵子给你买的羽绒服,说南京比家里冷,让你回去的时候穿。”
志生看着那件深蓝色的羽绒服,款式是他常穿的牌子,尺寸也合身。他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觉得手里的擀面杖沉得厉害。
饺子下锅时,热气腾腾地冒上来,模糊了窗户上的冰花。亮亮吃得满嘴流油,乔玉英不停地给志生夹饺子,屋里暖融融的,年味十足。
饭后,志生在西屋整理东西,听见外面明月在给亮亮讲睡前故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忽然站起来,走到东屋门口,却看见明月正对着一张照片发呆——那是他们结婚时拍的,照片上的两人笑得一脸傻气。
听到脚步声,明月慌忙把照片扣在桌上,抬头看他:“有事吗?”
我想把羽绒服送给老李叔,让儿子和我一起去。
明月愣了愣,说道:“下雪了,路又滑,别把孩子摔了,老李叔我也给他买了一件,现在穿不着,放家里吧。”
明月知道,爸爸和老李叔在一起,志生过去给老李叔送买的衣服,爸爸肯定尴尬,本来爸爸对自己和志生离婚,就多少有点看法,如果刺激了老爸,说不定找个理由,老爸会和志生吵起来,那这年就过不安稳了。
志生没想到这些,这时亮亮说:“没事的,常走的路,摔不到的,爸爸,你给李爷买衣服,没给外公买吗?”
志生被儿子一问,才想起自己没有给前老丈人买点东西,感觉自己考虑不周,以为离婚了,与老丈人就没什么关系了,可是不管怎么说,萧志刚是亮亮的外公,这血脉关系是永远的割不断的。想想自己还没有十来岁的儿子想得周到,也理解了明月阻止自己的意思,一时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就说。:“亮亮,跟爸爸去睡觉,让妈妈早点休息!”
亮亮看着妈妈,他早就想到爸爸的西房去了,无奈妈妈今天晚上非要给他讲故事。
明月说:“去吧,老实点睡觉,别冻着。”然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志生。
志生没再说什么,带着儿子转身回了西屋。
也许亮亮很久没有和爸爸在一起了,兴奋的讲着爸爸没在家时发生的事情。
亮亮说:“爸,我到婷婷家玩,看到婷婷的爸爸了,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婷婷说她爸爸是植物人,爸爸,什么是植物人?”
志生说:“植物人就像植物一样,不能动,但有意识!”
亮亮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接着说:“爸爸,你知道吗,妈妈肚子里有个小妹妹,妈妈不让我告诉你,说与你没关系,那与我有关系吗?”
志生苦笑着说:“有,她是的同母异父的妹妹。”
亮亮问:“什么是同母异父?”志生说:“亮亮,爸爸坐车有点累,咱们早点睡吧。”
亮亮讲了这么多,也感到累了,翻了一个身,不一会就睡着了。
志生躺在床上,听着东屋传来熄灯的声音,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像被雪盖着,又凉又沉,却在某个角落,藏着一点快要冒头的暖意。
雪还在下,明天就是除夕了。他不知道这个年能不能真的相安无事,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或许并没有随着离婚协议一起结束。
志生想到了明月肚子里的孩子,心中就感到不舒服,不过现在自己已经离过婚了,似乎这孩子与自己没多大关系。
窗外的雪簌簌落着,像谁在轻轻抖落棉絮。志生躺在床上,听着亮亮均匀的呼吸声,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亮亮那句“妈妈肚子里有个小妹妹”像根针,扎得他心口发闷。
他悄悄起身,披了件外套走到窗边。玻璃上蒙着层水汽,擦开一小块,能看见东屋的灯暗着,只有窗台上那盆绿萝的影子,在雪光里轻轻晃。
不知过了多久,西屋的门被轻轻推开。乔玉英端着杯热水进来,看见儿站在窗边,叹了口气:“大半夜的不睡觉,瞎琢磨啥?”
志生接过水杯,指尖烫得发麻:“妈,亮亮说的……是真的?”
乔玉英没直接回答,只是往他手里塞了个暖水袋:“明月这半年不容易,一个人撑着厂子,还要管亮亮。你不在家这些日子,她孕吐吐得直不起腰,也没跟人说过一句苦。”
志生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水晃出来,溅在袖口上,冰凉一片。
“那孩子……”他喉咙发涩,“是谁的?”
“你管是谁的?”乔玉英瞪他一眼,声音却软了,“明月没打算再找,说就带着亮亮和这孩子过。她总说,欠亮亮的太多,得好好补偿。”
志生靠在墙上,闭上眼。脑海里闪过明月刚才戴手表时眼里的光,又闪过她打电话时干练的语气,最后定格在她对着结婚照发呆的样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志生就起来了。院子里的雪积了半尺厚,他拿起扫帚,一下下扫着,雪沫子溅在裤腿上,很快化成了水。
东屋的门开了,明月裹着件羽绒服出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我去给爸和老李叔送点饭,他们昨天值班没睡好。”
志生停下扫帚:“我去吧。路上滑,你不方便。”
明月愣了愣,把保温桶递给他:“路滑,你也慢点走。”
志生接过桶,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很快分开。
走到公司门口,远远看见老爷子和老李叔正扫着公司门口的雪。志生走过去,把保温桶递过去:“爸,明月做的早饭,让我给您送来。”
萧志刚看了他一眼,没接,只是继续扫雪:“我跟明月早就说过,离了就别再牵扯。你现在回来,是想干啥?”
志生喉结动了动:“我……就是来看看亮亮。”
“亮亮有我们呢,不用你操心。”萧志刚放下扫帚,看着他,“明月怀了孩子,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别再搅和她的日子。”
志生站在雪地里,说不出话。保温桶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烫得他眼眶发酸。
老李叔连忙接过志生手中的保温桶,说道:“快回去吧,外面冷。”
回到家时,早饭已经做好了。明月正往碗里盛,见他回来,抬头笑了笑:“爸没说什么吧?”
志生“嗯”了一声,走到桌前坐下。
一家四口,吃着乔玉英按着风俗做的除夕早饭,豆腐清菜汤。自家蒸的糯米糕,包的包子。
家乡有三十晚上吃豆腐汤的风俗,豆腐豆腐,寓意着来更加富有,也说明过去一年,做人做事,清清白白,志生边吃包子。边问:“妈,今年你去桃花庵送包子和豆腐给师太了吗?”
乔玉英说:“去了,腊月二十八和明月一起去的。”
志生看着明月,心想就你这样子还去桃花山?
明月知道志生的疑惑,说道:“桃花山也不高,那点路我还是能走的。”
志生问:“妈,家里还有桃胶膏吗?”
明月就是一愣,乔玉英问道:“你又是给谁要的,是简总吗?”
志生说:“不是,是江雪燕向我要的,她生完孩子后,身体有点虚,向我要两盒,有呢我就带两盒给她,没有就算了。”
乔玉英说:“师太给了几盒,是给明月的,我这里没有。”
明月一听不是要给简鑫蕊的,也就不再说什么,低头夹起一块豆腐,放在嘴里。
志生听母亲这么说,就说道:“那就算了。”
吃过早饭,明月把儿子叫到房间,拿出四盒桃胶膏,让儿子送给志生,亮亮数了数,总共还有六盒,一下子给爸爸四盒,就说道:“妈,你给爸爸两盒,自己留四盒。”
明月说:“你爸爸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拿给他吧,妈吃完了,可以再找普济师太要。”
志生没想到明月马上就让儿子拿四盒桃胶膏给他,他拿着桃胶膏,不知如何说,亮亮说:“我妈说了,你在外面不容易,才给你四盒!”
志生心中又是一阵感激。
志生说:“儿子,去问问你妈,今天去不去赶集,我想借他的车用用。”
亮亮又跑到明月的房间问道:“妈,爸爸问你要不要一,起去赶集,要去就一起去,不去爸要借你车用用。”
明月怕雪天路滑,又摸摸自己的肚子,小家伙也许听到爸爸的声音,这一早一晚的特别活跃,在肚子里不停的动,就说道:“妈不去,你和你爸去吧,让你爸开车注意安全!”
说着就把车钥匙给了亮亮。
志生发动汽车,准备出发时,明月站在门口。说道:“志生,带着儿子,开车慢点,雪地滑。”
志生嗯了一声,看着明月,问道:“你有什么东西要买,我帮你带回来。”
明月摇了摇头!
志生看着后视镜里明月的身影,心里忽然清楚了——有些东西,就算隔着离婚协议,隔着岁月风雪,也终究是断不了的。就像手表的指针,走着走着,总会回到最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