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时,云书菀正盯着输液管里缓慢爬升的气泡。白色墙壁上的石英钟指针卡在三点十七分,秒针像是被胶水粘住,半天不动一下——这场景太熟悉了,和外婆临终前病房里的时钟一模一样。
她猛地坐起身,手背上的针头被扯得生疼。病房门“吱呀”开了道缝,穿白大褂的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露出双红色塑料拖鞋,鞋面上的牡丹花图案被踩得发皱——那是1985年供销社卖断货的款式,她在母亲的老照片里见过。
“高云洲?”她喊出声,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出回音。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映出外面的街景:绿皮公交车慢吞吞驶过路口,车身上刷着“云城矿务局”的红色标语,几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正扛着铁锹往车上装,铁锹把上缠着的红布条,和矿洞暗门里那具尸骨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输液架突然剧烈晃动,药液顺着针头倒流,在透明的管子里凝成暗红色的线。云书菀低头,看见手背上的皮肤正泛起青绿色的纹路,像极了灵泉空间里那些人脸纹路的缩小版。
“别碰那玉佩。”周延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手里攥着半块蝶形玉佩,玉佩边缘沾着的泥土里,混着几星点青绿色的粉末,“你后颈的印记在发烫,没感觉到?”
云书菀摸向脖颈,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像被烙铁烫了下。走廊的灯光突然熄灭,应急灯亮起的红光里,周延洲的脸变得模糊,他袖口里露出的另半块玉佩,正与她掌心的碎玉产生共鸣,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1985年的今天,矿洞第二次塌方。”他突然说,声音里带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沙哑,“你妈妈就是这天从矿洞里跑出来的,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里……”
“嘀——嘀——”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撕裂空气。云书菀转头,看见病床上躺着个女人,眉眼和她有七分像,手腕上戴着的龙凤玉佩裂了道缝,裂缝里渗出的血水,正顺着床单往地下渗,在地面聚成个小小的漩涡——漩涡深处,高云洲的脸一闪而过,他穿着八十年代的中山装,胸前别着的“云城地质队”徽章,缺了一角。
“他在找你。”周延洲把半块玉佩塞进她手里,“但你要想清楚,现在出去见他,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玉佩贴合的刹那,云书菀听见骨头摩擦的声响。应急灯的红光中,走廊墙壁上渗出的黑水开始凝结,慢慢勾勒出矿工的轮廓,他们脖颈处的蝶形印记正在发光,与她后颈的印记遥遥相对。
石英钟的秒针终于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这一次,会是救赎,还是又一场献祭?
走廊尽头的红光突然被一道影子劈开。
云书菀攥着两块相吸的玉佩,指腹被边缘硌得生疼。那影子越来越近,中山装的衣角扫过积灰的地面,露出锃亮的黑皮鞋——是高云洲,却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他眼角没有细纹,眉心的痣浅得几乎看不见,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电报,纸角被指温熨得发卷。
“你是谁?”他开口时,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冽,目光落在她手背上的青纹处,突然皱起眉,“这印记……”
周延洲突然拽了她一把。输液架倒地的脆响里,云书菀看见高云洲胸前的徽章缺角处,嵌着半粒青绿色的玉屑,和假沈砚之指甲缝里的粉末一模一样。
“别信他。”周延洲的声音压得极低,“1985年的今天,真正的高云洲正在矿洞底层……”
话音未落,走廊的玻璃窗突然炸开。绿皮公交车停在楼下,穿蓝工装的男人正往车上抬担架,担架上盖着白布,布角下露出只戴着龙凤玉佩的手——玉佩的裂痕,与病床上女人手腕上的那道,严丝合缝。
高云洲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盒,打开的瞬间,蝴蝶酥的甜香漫出来,混着消毒水的气味,诡异地让人安心。“阿菀,吃块糖。”他递过来的手指修长,虎口处有道新鲜的划伤,“我找了你三天。”
云书菀的目光越过他的肩,看见病床上的女人睫毛颤了颤。
而周延洲的手,正悄悄按在她后颈的印记上。
云书菀的指尖悬在蝴蝶酥上方,迟迟没有落下。高云洲掌心的划伤还在渗血,血珠滴在铁盒边缘,竟与盒身内侧的暗纹融成了个完整的“矿”字。
“吃吧,”他又往前递了递,眼角的笑纹里盛着红光,“吃了,我们就回家。”
回家?云书菀猛地转头,病床上的女人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透过玻璃窗望着楼下的公交车。她脖颈转动的弧度有些僵硬,像生锈的合页,而后颈处,赫然印着个与云书菀一模一样的蝶形印记。
周延洲按在她后颈的手突然收紧。两块相吸的玉佩在掌心发烫,云书菀听见骨头深处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像极了矿洞暗门开启时的动静。
高云洲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红光晃动,竟慢慢分裂成两个——一个穿着中山装,一个穿着现代的夹克,夹克口袋里露出半截体检报告,封面上的名字被红笔圈住,旁边写着行小字:“容器适配度98%”。
楼下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穿蓝工装的男人正把担架抬下车,白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张年轻女人的脸,眉眼间既有云书菀的轮廓,又藏着高云洲的影子。
而病床上的女人,正缓缓转过头,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她手腕上的玉佩裂痕彻底绽开,从中掉出半张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
“三选一。”
云书菀后颈的印记突然像被火烧,两块蝶形玉佩在掌心剧烈震颤,几乎要脱手飞出。高云洲的笑容还僵在脸上,可他身后的走廊深处,不知何时站满了穿蓝工装的人影,每个人的脖颈处,都亮着幽幽的绿光。
石英钟的秒针再次卡住,这一次,停在了三点十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