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阿米尔·贾西米抵达了萨马拉。
他四十岁左右,穿着防弹背心,外面套着摄影师马甲,举止得体,眼神中带着记者特有的敏锐和审视。他的阿拉伯语流利,略带英伦口音。
洪涛没有亲自见他,而是派了一名精明能干的情报参谋负责接待和陪同。
行程安排得滴水不漏,参观了由科威特35旅资助重建的诊所、学校,采访了几位经过筛选的、对联军和科威特人表示感激的当地市民。
贾西米表现得十分专业,提出的问题也都在框架之内,偶尔涉及安全形势,也被陪同军官以正在稳步改善轻松带过。
第二天下午,前往预定采访一个小型集市时,车队遭遇了意外。并非袭击,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
一辆破旧的卡车突然在车队前方抛锚,堵住了狭窄的道路。
几乎同时,集市旁的小巷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和推搡,迅速演变成小规模的械斗,人群惊呼着四处奔逃,瞬间将车队隔离、包围在一片混乱之中。
“保护记者先生。”陪同军官大声命令,士兵们迅速下车,组成警戒圈,将贾西米和他的摄像师护在中间。
混乱中,贾西米似乎被惊慌的人群撞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一名穿着当地长袍、头巾遮住半张脸的男子敏捷地扶了他一把,在他手中飞快地塞入了一个小纸团,随即消失在混乱的人群里。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的士兵注意力都被前方的卡车和周围的骚乱吸引,似乎无人察觉。
贾西米站稳身体,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地将纸团攥紧在手心,然后若无其事地对陪同军官表示感谢:“谢谢,没事,只是吓了一跳。”
骚乱很快被赶来的伊拉克警察驱散,卡车也被拖走。车队继续行程,仿佛只是一次不愉快的插曲。
当晚,在下榻的旅馆房间,贾西米在卫生间里展开了那个纸团。上面用阿拉伯文写着一行字:“求知者,欲知真相,明日午后,城北废弃砖厂,独身前来,阅后即焚。”
贾西米看着纸条,眼神闪烁,最终用打火机将其烧成灰烬,冲入下水道。
他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包括纸条的内容,都通过隐藏的微型摄像头,实时传回了洪涛的指挥部。
“鱼上钩了。”旅参谋长看着屏幕,低声道。
“也可能是鱼饵太诱人。”洪涛面色平静,“安排我们的人,提前布控砖厂。我要看看,到底是谁,想通过这个记者传递什么真相,或者,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次日午后,萨马拉城北的废弃砖厂,荒凉而寂静,只有风吹过破败厂房的呜咽声。
贾西米如约独自驾车前来,心情忐忑又带着一丝兴奋。他停下车,深吸一口气,走向最大的那座砖窑。
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走出。同样穿着长袍,但看身形和露出的眼睛,比昨天那个人更加精悍。
“贾西米先生,你很守时。”对方的声音低沉沙哑。
“你们是谁?想告诉我什么?”贾西米开门见山。
“我们是一群关心伊拉克未来的人。”对方道,“我们看到科威特人,和他们背后的势力,正在用糖衣炮弹和虚假的承诺,腐蚀我们的部族长老,试图分裂我们的国家,为他们的利益服务。”
“有什么证据?”
“证据?看看他们保护的是谁?是库塞·侯赛因,萨达姆的儿子。他们想用这个刽子手的后代作为傀儡,继续奴役伊拉克。而那些长老,为了短期的利益,正在出卖我们的未来。”对方的语气激动起来,“真正的伊拉克人,应该团结起来,驱逐所有外国占领军,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纯粹的政府。”
贾西米迅速记录着,同时追问:“你们是什么组织?如何联系?”
“我们无处不在。当人民看清真相时,我们自然会出现。”对方递过一个加密的U盘,“这里有一些科威特人与长老秘密会谈的照片,以及他们提供给长老的物资清单。这些原本都属于伊拉克人民,把它公之于众,让世界看到他们的伪善。”
就在贾西米伸手去接U盘的瞬间……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寂静。
站在贾西米对面的男子额头瞬间出现一个血洞,一声不吭地仰面倒下。
几乎同时,几声消音武器的轻微射击声从不同方向响起,砖厂几个制高点上,传来人体倒地的声音。
对方布置的狙击手和观察哨被同时清除。
贾西米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
洪涛带着一队“刺刀”队员从隐藏处走出,面色冷峻。
一名队员上前,捡起那个U盘,另一名队员检查了倒地男子的尸体,从他身上搜出了武器和通讯设备。
“贾西米先生,看来你的采访之旅充满了危险。”洪涛走到吓呆的记者面前,淡淡地说道。
“你们……你们一直跟跟踪我?”贾西米声音颤抖。
“保护每一位在萨马拉的国际友人的安全,是我们的责任。”洪涛拿起那个U盘,“至于这个……我们会妥善处理。我想,经过这次事件,你应该对这里的复杂局势有更深刻的了解了。或许,你可以写一篇关于极端分子如何不择手段威胁和平进程、甚至企图谋杀国际记者的报道?”
贾西米看着洪涛平静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枚棋子,而真正的玩家,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沉和狠辣。
回到指挥部,技术部门很快破解了U盘。
里面果然有一些偷拍的照片和文件,但经过分析,大部分照片拍摄角度刁钻,刻意突出了秘密交易的氛围,文件也经过篡改和夸大。
“典型的情报操弄手法。”情报官得出结论,“想利用这个有点名气的记者,把水搅浑,给我们扣上勾结前政权余孽、分裂伊拉克的帽子,在国际上制造舆论压力,离间我们和本地部落的关系。”
“查到幕后主使了吗?”洪涛问。
“尸体身份确认了,是前军事情报局的一个少校。但指挥这次行动、并且能调动专业狙击手的,肯定不是他。通讯设备是崭新的,来源不明。手法……有点东欧的风格,也可能是经过训练的雇佣兵。”
“东欧……”洪涛想起李安然之前传来的一些关于国际武器掮客和情报贩子的信息,隐隐觉得有一条模糊的线正在浮现,但暂时还抓不住。
就在这时,一份来自巴格达联军总司令部的通报被送了进来。
通报称,鉴于萨达姆已被抓获,主要战事结束,联军正在着手组建伊拉克临时管理委员会,筹备权力移交。要求各部上报辖区内具备影响力的政治人物和部族代表名单,以供遴选。
参谋长看完通报,脸色凝重:“师长,这是要摘桃子了。美国人要正式搭建他们的班子,而我们手里的库塞,还有那些长老……名单报上去,恐怕……”
洪涛当然明白。一旦名单报上去,库塞必然会被美国人控制起来,作为战利品和需要清算的对象,绝无可能再成为马岛布局的暗子。
那些与洪涛有过接触的长老,也可能因为这段不光彩的经历而受到猜忌或清算。
“拖一下。”洪涛果断下令,“回复司令部,就说萨马拉地区局势尚不稳定,部族关系复杂,需要时间甄别筛选,名单稍后呈报。”
他知道这拖不了多久。必须尽快和塔那那利佛沟通,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塔那那利佛情报中心,李安然最先接到的却是来自小伯施的电话。
“我的首席经济顾问,你不能拿钱不办事,总是窝在马岛不回来吧?”电话里,小伯施难得开起了玩笑。
“乔治,幌延基地可是我在马岛挖出来的,这件功劳可还没有受到嘉奖呢。”李安然立刻顶了回去。
“唉……你这个家伙……好吧,我承认你立了大功,如果依靠肯特那个笨蛋,估计本子……”小伯施埋怨了一句,“我是为了库塞而来的,我需要知道你收留他的理由。”
李安然耸耸肩,“他是我的朋友,乔治。”
“什么?”伯施明显愣了一下,“安然,虽然之前我们和他有生意上的来往,可……朋友?你们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
李安然反问:“乔治,我们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
这句话出来,两个人都想起十多年前二人在伯克利分校校园路边的偶遇,不由都大笑起来。
是啊,有的人穷尽一生也不过是个路人。有的路人,一眼便成了朋友。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告诉我你的打算。”小伯施很是爽快地问。
“库塞和穆斯塔法已经被烧死了,不是吗?”李安然的回答很是顺畅,没有半点心虚的意思。
那两具遮人耳目的焦尸,只要用dNA检测后就能真相大白,李安然从来就没有蒙混过关的侥幸。
小伯施沉默了,让两个仇人活在世上,本身就是威胁,何况还是两个有着巨大号召力的仇人,哪怕他贵为世界最高首脑,也不得不为自己或者家族的安危着想。
“我会保证他们从此隐姓埋名,成为泯于众人的一个普通人。乔治,你要对自己,对美国有信心。强大如萨达姆,如今不是也成了你的阶下囚吗?两个惶惶鼠辈,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李安然顿了顿,语气真挚,“乔治,我的朋友不多,希望你能理解。”
良久,小伯施才吐出一口气,“看住你的朋友,希望他不要做出让我为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