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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闭上双眼,胸膛微微起伏,仿佛将滔天的怒意与沉痛强行压回心底。院子里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张刻满岁月与威严的脸上。

仅仅几个呼吸之后,他倏然睁开双眼。那眼神不再有之前的沉痛与犹疑,竟锐利得如同一道闪电。

他猛地转向一旁搀扶他的素衣妇女,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任何质疑:“去,让么儿打开祠堂侧厢,请出家谱?”

那女子身体微微一震,立刻低头应了声“是,爹”,脚步匆匆却丝毫不乱地转身院子深处走去。

接着,族长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终于止住悲声、愣愣看着他的俞老汉身上。他的声音沉浑而稳定,每一个字都像钉入青石的楔子,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俞老七,”他用了俞老汉在族中的排行称呼,带着一种沉重的意味,“别哭了。眼泪洗不净血仇,也告慰不了亡魂。”

他略一停顿,目光直视着俞老汉, “现在,你去敲钟。” “用最大的力气,敲响祠堂那口铜钟,连敲九响,召集族里所有成年男丁,立刻到祠堂门口集合,告诉他们——”

族长的声音陡然提升,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俞家,要议事,要讨债!”

“是,三叔公,我这就去”,俞老七脸上一阵狂喜,踉踉跄跄的爬起来朝祠堂跑去。

俞老七踉跄的身影刚消失在祠堂高大的门洞内,不过片刻功夫——

“咚——!”

一声沉重的钟鸣骤然响起,撕裂了村落午后慵懒的宁静。瞬间传遍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震得人心头都是一颤。

“咚,咚,咚——。”

钟声一声紧接着一声,不急不缓。

这钟,是祠堂门口那口百年铜钟,非族中大事、急事、要事绝不轻响。但只要响了,族中的成年男子无论在做什么都会迅速的赶过来。

田间,正弯腰锄草的精壮汉子闻声猛地直起腰,沾满泥土的手搭在额前,望向祠堂方向,脸上轻松的神情瞬间消失,变得凝重紧绷。

村头老槐树下,几个正端着茶碗闲聊下棋的闲汉,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他们面面相觑,眼中都带着惊疑与困惑。

“敲钟?出什么大事了?” “上次敲钟,还是三年前村外河里发大水要决堤的时候……”

“快走,祠堂集合!”

无论是在灶房忙碌的,还是在河边修补渔网的,所有听到钟声的成年男子,无一例外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人们从四面八方、田埂屋舍间迅速钻出,不约而同地朝着村落中心那肃穆的祠堂快步涌去。

西庄村俞家塆共有一百一十二户,大部分都姓俞,成年男子也有四百多人,除去在外做生意和求学的,剩下的三百多人均已到场,黑压压的站了一片。

祠堂门前黑压压的人群躁动着,低声议论如同潮水般起伏不定。

几位在族中辈分颇高的老人挤到前面,看着族长那铁青的脸色心中都是一咯噔。

其中一位与族长平辈的俞姓老者忍不住上前一步,惊诧地开口问道:

“三哥,这……这突然敲钟,到底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族长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面前一张张或疑惑、或焦虑、或紧张的面孔。然后,他猛地将手中的拐杖重重一顿。

“咚”

所有窃窃私语戛然而止,几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族长身上,祠堂门前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风吹过幡旗的猎猎微响。

族长这才开口,“天没塌,但俞家的天,漏了,漏了血窟窿。”他侧过头,对站在一旁、因激动而微微发抖的俞老七道:“老七,你把事情,原原本本,给大家说一遍。”

俞老七被点名,踉跄上前,面对着一众族亲,未语泪先流。

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这才断断续续将俞浩盛如何遭人陷害远走海外、俞飞龙如何一同罹难、两人死状如何凄惨、尸骨如何难收……以及那带着照片万里报信的中年人的话,嘶哑地复述了一遍。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无法消化这骇人听闻的消息。

随即——

“轰”地一下,如同滚油泼入了冰水,整个祠堂门前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浩盛哥死了?”

“飞龙那孩子也……?”

“陷害?谁干的?谁敢动我们俞家的人” “尸骨都没收回来?死在国外了?”

惊怒、悲愤、难以置信的吼声、议论声轰然爆发。

其中,俞浩盛的几个本家兄弟更是睚眦欲裂,猛地推开身前的人冲到最前面,脸色涨得通红,嗓门吼得震天响:

“狗日的,我就说,我就说。”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捶胸顿足,吼声如雷,“这几年我前前后后进了三四次京城,连浩盛哥的影子都摸不着。

他单位的人支支吾吾,连他住的家都换了人。我去找嫂子侄女,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还他妈有生面孔盘查老子,问东问西,原来……原来他们早就遭了毒手了啊。”

他的哭嚎和怒吼如同点燃了引线,将族人们积压的震惊瞬间引爆成了冲天的怒火。

待下面群情激愤的议论声稍稍平复,族长再次将手中的拐杖重重一顿。

“咚”

沉闷的声响再次压下了嘈杂。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他身上,等待着族长的决断。

族长目光沉静如深潭,缓缓扫过众人:“血债,必须血偿。浩盛和小飞龙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这件事,俞家必须要有一个交待,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交待。”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光在这里喊破天,报不了仇,也雪不了恨。”族长话锋一转,“现在,需要几个胆大心细、身手灵活、嘴严可靠的年轻人,立刻动身,进京一趟。”

他略微侧身,示意了一下一直站在角落里,面色沉痛的中年人:“这位王先生,是浩盛在海外结识的兄弟,万里迢迢回来报信,是大恩。他据说知道一些下手之人的线索和信息。”

族长的目光投向人群中几个精干的身影:“俞老五家的二小子,俞振海,你常在外面跑,认得路,脑子也灵活。还有俞老九家的大小子,俞振山,你手脚利索,会武术。再选两个当过兵,敢下手的,你们四个,现在就回去收拾,明天就出发。”

“是,族长”,被点了名的几个人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应了下来。

“京都比不得别的地方,是天子脚下,你们去了绝不可莽撞,一定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万万不可出了别的纰漏”。

“您放心吧族长,我们晓得怎么做”,俞振山在几个人中年岁最大,也非常沉稳。

祠堂里弥漫着陈旧木料与香火混合的气味,数百年的烟尘沉淀在梁柱之间。老族长站在历代先祖牌位前,脊背挺得笔直,枯瘦的手指轻抚过泛黄的家谱卷轴。

“列祖列宗在上。”他的声音不大,却震得烛火微微摇曳,“今日当着先人的面,我许下一诺。”

族人们屏住呼吸,看见老人缓缓展开族谱最新的一页。纸色雪白得刺眼,尚未沾染半点墨迹。

“待事情查清后,”族长的指尖点在那片空白上,“为此事倾尽心血者,名讳将独占此页”。

“族谱单开一页……” 这话如同洪钟大吕,在俞振山几人的耳边嗡嗡作响。一股热血“轰”地一下直冲顶门心,撞得他们神魂激荡,竟一时语塞。

胸膛里翻江倒海,是狂喜,是惊骇,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足以压弯脊梁的荣光。那可是族谱单开一页啊,是何等光宗耀祖之事啊。

他们狂喜,而一旁敦厚的中年人也是窃喜不已,他自然是汉斯将军派来的特务。

他收敛心神,目光再次投向激动不已的俞振山几人,以及那本摊开的、散发着无穷诱惑的族谱。他知道,网已经撒下了。

而利用学者身份进京的汉斯却是一筹莫展。纵使美丽国中央情报局拥有号称全球最强大的情报网络,卫星能看清街道上的汽车车牌号,监听站能捕捉最微弱的电波,但对行踪不定的刘东也是束手无策。

“怎么办?”站在酒店宽大的窗户面前,望着外面淋淋的细雨,汉斯将军一筹莫展。

京都的夜景在他脚下铺陈开来,流光溢彩中暗藏着无数秘密。他眉头紧锁,不是因为眼前的繁华,而是因为那个消失的目标——刘东。

就在半小时前,他新办理的传呼机震动了一下。一条信息简短却明了:“鸟儿不在巢中”。

“鸟儿”自然是指的刘东,这是埋在华国情报局的暗线发来的消息,刘东并不在京都。

汉斯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这结果他早有预料。两国情报机构互相渗透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就像下棋时双方都会在对方阵营埋下暗子。美丽国中央情报局在华国情报系统的布局,远比外界想象的更深。苏晴仅仅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先生。”助理推门而入,声音压得很低,据可靠消息,确认目标最后出现在金陵一带。”

“金陵……”

汉斯的手指突然停在玻璃上,雨滴正沿着窗面蜿蜒而下。助理关于金陵的情报还在耳边回响,但他的思绪已经飘向了另一个方向。

“等等。”汉斯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个女记者…...刘南。”

他的记忆迅速回溯到中东那份厚厚的行动报告。当时局势混乱,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刘东身上,却忽略了这个一直在他身边出现的女人。

“这个华国女记者在中东时能跟刘东住在一起,关系自然不一般。名字这么接近,难道是兄妹或者姐弟关系”,汉斯将军喃喃的说道。

“会不会是情侣呢?”助理在旁边加了一句。

汉斯猛地一摆手,眼中锐光乍现:“不管是什么关系,立即深挖这个刘南的一切。名字如此相近绝非巧合——我要她社会关系网。

“是,先生”。

汉斯的声音愈发冷峻:“安排三组外勤人员轮班监视,我要知道她见了什么人,去了哪里,甚至买了什么东西。如果她是刘东的妹妹或者更亲密的关系...”汉斯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冷酷的弧度,“那她就是钓出刘东最好的饵。”

“先生,如果确认她与刘东联系…...”助理谨慎地问道。

“必要时可以直接采取行动。”汉斯的眼神变得危险,一旦发现刘东的踪迹,立即透露给俞家的人,让他们给我们打个头阵”。

他转身面对助理,语气不容置疑:“我要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布下一张天罗地网。记住,这个女人可能是我们找到刘东的唯一机会。”

窗外雨声渐急,汉斯的目光穿透雨幕,仿佛已经看到那张正在收紧的网。

第二天一早,一份资料便摆在了汉斯的面前。

“刘南,二十六岁,华国某大报记者,刚外派驻中东才半年的时间,但她的背景不简单。”

“噢,有什么特别么?”汉斯抬起头问面前的助理。

“刘南父亲刘震林,大校军衔,现任金陵军区某集团军师长。”助理停顿了一下,“祖父刘震山,退休前是金陵军区副司令员,中将军衔。”

汉斯原本漫不经心的姿态瞬间消失。他直起身,眼神犀利的问道:“军人世家?将门之后?”

“是的,汉斯先生”,助理点了点头。

“那么这个刘东跟她们家有什么关系,莫非也是刘家子弟?”

“刘东出身普通工人家庭,与刘家并无任何亲属关系”,助理静静的说道。

汉斯冷哼了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没有任何亲属关系?”他重复道,嘴角那抹冷酷的弧度再次浮现,“那就是男女关系了。甚至可能更亲密,更特殊。”

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助理,声音像淬了冰:“只要是这种关系,那就更好办了。这是最容易利用的软肋。盯牢她,一寸都不许放松。”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从金陵驶来的火车缓缓停靠在京都站站台。

刘南挎着相机包,随着人流兴冲冲地走下车厢。京都的空气带着特有的燥热扑面而来,却丝毫没影响她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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