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门的盘查比柳林预想的更严。
就在他即将踏入城门的那一刻,一个满脸横肉的队正忽然伸手拦住了他:“等等!”
柳林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牵着马,垂眸看着对方——这队正穿着皂色兵服,腰间挂着柄锈迹斑斑的腰刀,眼神里带着股刁难人的戾气。
“路引看过了,还有事?”柳林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点江湖人的不耐烦。
队正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缠着布条的铁剑上顿了顿:“看你这身板,像是练家子?”他搓了搓手指,“按规矩,得探探内力,看看是不是歹人。”
周围的行人顿时停住脚步,远远地看着,眼里带着同情——这队正出了名的贪财,探内力是假,想讹钱是真。
柳林的心沉了沉。他这具躯体是用真灵和玄铁精魄锻造的,境界虽有合一境的强度,内力运转却和先天之躯截然不同,带着股金属般的滞涩感。一旦被探查到,必然露馅。
他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指尖已经触到了玄铁剑的剑柄——实在不行,只能硬闯,再让李嵩想办法圆过去。
“王队正,这是做什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柳林抬头,只见个穿灰袍的老者缓步走了过来。老者须发皆白,手里拄着根竹杖,杖头包着层铜皮,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清明得很,一看就是久居上位的人。
王队正看到老者,脸上的戾气瞬间消了,换上副谄媚的笑:“哎呦,是张老啊!您老怎么来了?”
“路过,”老者的声音慢悠悠的,目光扫过柳林,像只是随意一瞥,“这小伙子怎么了?看着挺老实的,不像歹人啊。”
“是是是,”王队正搓着手,“就是按规矩走个流程……既然张老您说了,那就算了,放行放行!”他冲柳林挥了挥手,眼神里还带着点不满,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柳林对着老者微微颔首,没说话,牵着马走进了城门。擦肩而过时,他闻到老者身上有股淡淡的墨香,和李嵩书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果然是李嵩派来的人。
***进了城,柳林没有立刻去找李嵩。
他牵着枣红马,慢悠悠地走在地面层的街道上。
这里和他记忆中的“云上之城”截然不同。没有悬空的楼阁,没有流光溢彩的阵法,只有青石板铺就的路,路两旁是低矮的瓦房,房檐下挂着晒着的腊肉和辣椒,空气里混杂着油烟、汗味和牲口的气味,粗粝却真实。
街边有个卖糖画的老汉,手里的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很快就画出条鳞爪分明的龙,引得一群孩子围着拍手。柳林停下脚步,看着孩子们踮着脚、流着口水的样子,忽然想起北境老兵村的娃——他们可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糖画,能有块粗糖就笑得合不拢嘴。
“客官,来个糖画?”老汉抬头问,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
柳林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放在摊上:“给孩子们多画几个。”
老汉愣了愣,随即笑了:“好嘞!谢谢您嘞!”
他往前走了走,看到个说书先生在茶馆门口讲书,讲的是“镇北王大战蛮族”的故事。先生唾沫横飞,说柳林如何“身长三丈,力能扛鼎”,如何“一刀斩了蛮族首领的脑袋”,听得周围的人阵阵叫好。
“那镇北王真有这么厉害?”一个穿短打的汉子问道。
“那还有假?”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据说他刀上的血都能染红整条河!北境的蛮子见了他,腿都打哆嗦!”
柳林站在人群外,听着自己被传得神乎其神,忍不住低笑——这些百姓,怕是连北境在哪都不知道,却把他当成了能斩妖除魔的英雄。
他转进一条小巷,巷子里多是小商贩,卖菜的、修鞋的、缝补衣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个穿补丁衣裳的妇人正和卖豆腐的讨价还价,“再便宜一个铜板呗,家里娃等着喝豆腐脑呢”,卖豆腐的叹口气,“行吧,下次多照顾照顾我生意”。
这才是人间。
柳林忽然明白,为什么李嵩说“洛阳的根在地面层”。上面两层再光鲜,也只是浮在半空的楼阁,只有这里,才有烟火气,才有真正的人心。
***他牵着马,一路走到了“悬天桥”下。
悬天桥是连接地面层和半空层的通道,用巨大的铁链吊着,桥面上刻满了阵法符文,每隔三步就有个身穿银甲的侍卫守着。想上桥,要么有官府的令牌,要么就得花十两银子——这对地面层的百姓来说,是半年的嚼用。
柳林抬头望去,半空层的楼阁在云雾里若隐若现,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比北境的王府还要奢华。他知道,那里住着洛阳的权贵和富商,他们踩着地面层百姓的血汗,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啧啧,又在看上面啊?”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经过,见柳林望着半空层出神,忍不住搭话,“别想了,那不是咱们能去的地方。听说上面的人连拉尿都用的是玉盆,金贵着呢!”
柳林笑了笑:“只是看看。”
“看也没用,”货郎摇摇头,“咱们在地上吃土,他们在上面享福,这就是命。”他挑着担子往前走,嘴里嘟囔着,“听说最近上面又在斗了,七皇子和三皇子抢一块地,把旁边的酒楼都拆了,啧啧,那可是黄金地段……”
柳林望着悬天桥上往来的轿子和马车,眼神渐渐冷了下来。这些人争来斗去,抢的无非是权力和财富,可他们忘了,支撑着这座“云上之城”的,是地面层无数百姓的脊梁。
他转身往回走,打算找家客栈住下。路过一家布庄时,忽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之前在竹林里遇到的那个书生秦文,他正和掌柜的争执着什么,脸涨得通红。
“掌柜的,这布料明明说好了是三两银子,怎么变成五两了?”秦文手里攥着块青色的绸缎,气得发抖。
掌柜的是个油滑的胖子,抱着胳膊冷笑:“刚才是刚才,现在涨价了!你买不买?不买就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你这是欺人太甚!”秦文气得发抖。
柳林走过去,拍了拍秦文的肩膀:“怎么了?”
秦文回头,见是他,愣了愣:“是你?我……我想给婉儿买块布料做嫁衣,没想到这掌柜的坐地起价……”
掌柜的见柳林穿着普通,也没放在眼里:“哪来的野小子?少管闲事!”
柳林没理他,只是看着那块绸缎:“五两是吧?”他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放在柜台上,“包起来。”
掌柜的眼睛一亮,立刻换上副笑脸:“好嘞!客官您稍等!”
秦文急了:“不行!我不能让你付钱!”
“拿着吧,”柳林把包好的绸缎塞给他,声音压得很低,“去赶考,总得让心上人穿件新衣裳。”他顿了顿,补充道,“别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磨掉了你的锐气。”
秦文看着手里的绸缎,又看了看柳林,眼眶忽然红了:“多谢……多谢兄台!敢问兄台高姓大名?日后我定当报答!”
“不用报答,”柳林笑了笑,“若真有那一天,多为百姓做点实事就好。”
他转身离开,秦文捧着绸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忽然觉得这句话里藏着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柳林最终住进了一家名叫“悦来”的客栈。
客栈在巷子深处,不大,却很干净。掌柜的是个寡言的中年妇人,收了钱就把钥匙给他,连多余的话都没问。
进了房间,柳林先是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暗哨和监听的阵法,才松了口气。他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街道,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先找机会和李嵩接上头,摸清洛阳的局势,再联系其他被他拉拢的官员,最后……给七皇子和那座金銮殿,送上一份“大礼”。
窗外的灯笼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传来酒楼的丝竹声,咿咿呀呀的,听得人心烦。
柳林从行囊里拿出那柄玄铁剑,放在灯下仔细擦拭。剑身映出他这张陌生的脸,也映出他眼底的坚定。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平静。洛阳城里的每一个笑脸背后都可能藏着刀,每一句好话里都可能埋着陷阱。但他不怕。
因为他见过北境的雪,知道百姓有多能扛;见过老兵们的血,知道信念有多坚定;也见过器坊里的蒸汽,知道改变有多磅礴。
这洛阳城,这三层天,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他将玄铁剑放在枕边,吹灭了灯。黑暗中,只有窗外的月光,静静地照在地板上,像一道无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