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双姐儿意料的是——第二天下午,欧阳凯把她叫到书房,屏退其他人,说:“听说你想去书院做院长,是真心想去,还是心血来潮?”
双姐儿心跳加快,看见胜利的曙光,眼睛一亮,连忙表态:“爹爹,我不是心血来潮,而且我是去做副院长。”
“巧宝姐姐做书院院长,我不乱抢。”
欧阳凯微笑道:“你比盟哥儿更有志气,咱们家如今处境艰难,你是否清楚?”
双姐儿点头,收敛笑容,眉眼流露凝重,暗忖:处境艰难,爹爹肯定和娘亲一样,要求我谨言慎行,估计还是不许我去大同府干大事,哎,白高兴一场……
欧阳凯走过来,摸摸她的头顶,叮嘱:“可以去,但必须隐姓埋名,不能在那边打出欧阳家族的名号,能否做到?”
双姐儿喜出望外,大吃一惊,呆呆地点头答应。
欧阳凯注视她的眼眸,眼神复杂,笑意淡淡的,说:“你和盟哥儿刚出生时,正是我意气风发、平步青云之时,那时候我自以为能为你们一辈子遮风挡雨,让你做一辈子娇憨的世家贵女,不知愁滋味。”
“但天有不测风云,你二伯父之死给我敲响警钟。”
“他的死,一半是奸人所害,一半是自作孽不可活。”
听闻这话,双姐儿内心沉甸甸,气血翻滚,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学贪污的二伯父,我要学爹爹和大伯父,我要做女英雄!”
欧阳凯忍俊不禁,觉得双姐儿太孩子气,于是循循善诱:“你去书院,教导女弟子,不必做什么女英雄。如果你干危险的事,我反而担心你,不敢让你去。”
双姐儿识时务,露出一丝笑意,连忙保证:“我不做危险的事。”
欧阳凯长舒一口气,笑道:“去收拾行囊。”
双姐儿偷笑,飞快地跑了,如同奔向鲜草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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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苏灿灿反而闷闷不乐。
但昨天夜里,她与欧阳凯商量时,欧阳凯说:“古往今来,在官场权势的旋涡里,一个大家族要想长久传承,就不能死脑筋地孤注一掷,反而要两头下注,多做几手准备。”
苏灿灿疑惑不解,问:“你让闺女去做什么准备?”
欧阳凯眼神深远,说:“让她学会自保。”
“朝廷尊师重教,教书育人的夫子很受人尊敬。”
苏灿灿蹙眉,说:“何至于走到那个地步?”
由于她与苏荣荣、太子的亲密关系,所以她的想法与欧阳凯有些不一样。
欧阳凯已经做最坏的打算,担心皇帝心狠手辣,致使欧阳家族走到抄家流放,甚至蒙冤砍头的地步。
纵观历朝历代的史书,这种祸事数不胜数,特别是战功赫赫的武将家族,往往被皇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罗列莫须有的罪名。
面对爱妻,欧阳凯不想乌鸦嘴,不想吓到她,于是微笑道:“就当让闺女出去游山玩水,我相信唐兄一家人肯定会像我们一样,护着双姐儿。”
苏灿灿愁眉不展,说:“我也信任宣宣一家,但我更希望把闺女留在身边。再说了,上次她闹出雕刻师傅、一见钟情那档子事,万一这次又重蹈覆辙,怎么办?”
今时不同往日,欧阳凯反而想开了,说:“随她高兴,随她去。在儿女姻缘上,以前我们想挑选最好的,但如今……恐怕很多权贵之家把咱们家视为毒药,不敢饮鸩止渴。”
“皇上对我的厌恶,越来越明显,官场那些老狐狸心知肚明,甚至巴不得落井下石。”
“即使我们给双姐儿定下门当户对的亲事,但将来的结果不一定花好月圆。”
苏灿灿落泪,连忙用手绢擦掉,问:“为什么?”
“皇上为什么不信任我们?我们对皇上、对荣荣、对太子,既有忠心,又有亲情。”
“虽然二哥有些污点,但他已经以死赎罪,尘归尘,土归土。”
“你和大哥绝对是朝廷的有用之人,堪称栋梁。一个明君,怎能疏远栋梁,反而亲近废物?”
欧阳凯揽住她的肩膀,忍不住笑出声,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明君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我不愚忠。”
“暂且忍辱负重,走一步看一步。”
苏灿灿变得沉默,心跳如擂鼓,耳边仿佛听见战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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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她帮双姐儿一起收拾行囊,泪光闪烁。
双姐儿沉浸在喜悦里,自言自语:“这个不用带,太重了。”
“这个好玩,巧宝姐姐肯定喜欢。”
“隐姓埋名,不能张扬,华丽的衣裳就算了,不能在那边穿。”
“这双马靴,我最喜欢,一定要带上。”
……
苏灿灿破涕为笑,问:“你的心为何飞别处去?平时我又没虐待你。”
双姐儿笑眯眯,放下靴子,转身抱住苏灿灿的腰,撒娇:“娘亲,我是鸿鹄,是鸟,天生爱飞。”
苏灿灿抚摸双姐儿的头发,暗忖:都是我亲生的孩儿,双姐儿反而比盟哥儿更外向。当初一定是搞混了,儿女应该反过来才是。
双姐儿又说:“娘亲,我一定天天给你写信,也天天想念你。”
苏灿灿泪光闪动,语气故作轻松,笑道:“到了大同府那边,你要听宣宣的话,别乱跑。”
“如果乱跑,会被人贩子抓住,卖到长城外面去当奴隶,怕不怕?”
双姐儿一听这话,不寒而栗,连忙说:“我一定随时随地佩戴匕首和其它武器,天天跟巧宝姐姐黏一块儿,不乱跑。”
苏灿灿拍拍她的后背,勉强满意,说:“临行之前,去看看你外公外婆,他们也舍不得你。”
双姐儿爽快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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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那天,盟哥儿亲自送行,送到城门外。
这对龙凤胎没啥依依不舍的温情,盟哥儿反而抱怨:“又跑出去玩!三从四德,你是一点也没有。”
双姐儿撇嘴,做个鬼脸,一身男子装扮,反驳:“干脆我假扮你,你假扮我,你替我去搞三从四德,争取在家门口立个牌坊。”
盟哥儿气得抬起马鞭,指着她,用鼻子哼一声,说:“咋的?玩笑也开不起了?谁稀罕什么牌坊?”
“再说了,你有能力假扮我吗?别忘了,论比武,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丫鬟小莲也女扮男装,坐在马车里,暗忖:又吵起来了,这两个简直是前世冤家。
她见怪不怪了。
双姐儿不服气,说:“有本事,你就去报考武状元,看看你能得第几名?”
盟哥儿话赶话:“反正比你厉害!”
如果任由他们吵嘴,恐怕要吵到天黑宵禁去。
于是,护卫主动提醒:“二位少主,赶路要紧。”
双姐儿气呼呼,对盟哥儿挥挥手,果断钻进马车里。
盟哥儿目送马车和护卫远去,心里反而像被挖空了一块,空落落的,凉凉的。
他骑着马,马蹄在原处停留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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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向前的马车上,双姐儿火气旺盛,口干舌燥,赶紧倒茶喝。
这辆马车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车上可以躺着睡觉,有抽屉存放衣裳、吃食、被子,有茶几,甚至还有带盖的恭桶。
小莲也像出笼的鸟儿一样欢喜,说:“姑娘,咱们这次去多久?”
双姐儿“噗嗤”一笑,说:“春夏秋冬的衣裳都带了,你说去多久?”
小莲惊讶地伸舌头,不敢相信,说:“我只带秋衣和冬衣,料想过年肯定就回府。”
双姐儿把双手搭车窗上,看路边的田野、远山、树,眼眸的笑意随风而逝,增添几分耐人寻味的成熟,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很多事情都说不准。”
论真心,她何尝愿意与爹娘分离太久?
重新踏上去大同府的路,转念一想,她突然又想到任武。
挺巧,任武之前在京城学玉器雕刻的手艺,由于他以前有雕刻石像的丰富经验,底子扎实,再加上天赋,所以他最近学有所成,也动身回大同府去。
他搭乘别人运货的马车赶路,那马车的轮子突然坏了。于是,他和车夫,再加一车货物,都困在半路上。
两人蹲在路边修马车,修半天,还没修好,急得满头大汗,累得灰头土脸。
狼狈的任武恰好被看风景的双姐儿发现了。
双姐儿立马吩咐停车,眨眨眼,确定没认错人,欢喜地喊:“小任师傅,你在这里干啥?”
任武苦笑,走过来解释几句。
双姐儿大大方方,吩咐护卫去帮忙修别人的马车,然后递一杯茶给任武。
任武伸手接茶杯,如同久旱逢甘霖,道谢:“多谢欧阳姑娘。”
双姐儿在嘴唇前竖起一根食指,又使眼色,神神秘秘地说:“以后你叫我文武双全夫子就行,别泄露我的家世,因为我要隐姓埋名。”
任武感觉云里雾里,疑惑不解,暗忖:好好的,为啥要隐姓埋名?难道她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要离家出走?
京城人喜欢议论,他之前住京城时,有一次听别人说闲话,说谁家的千金对未婚夫不满意,反而跟穷书生私奔……
此时,任武突然想起这个故事,但嘴上不敢说,怕冒犯人家姑娘。
双姐儿把胳膊靠在马车窗户上,下巴枕着胳膊,正悠闲自得,笑道:“真巧,我去大同府,你也去大同府。”
“你干脆和我一起赶路吧,我这里恰好还有一匹闲着的马。”
她大部分时候是坐在马车里,偶尔才出去骑那匹马过过瘾。
此时,她愿意把马儿借给任武。
任武犹豫片刻,考虑到之前乘坐的那辆拉货的马车太破旧,而且车夫有些怨言,埋怨是他倒霉。
当时,车夫坐左边,任武坐在右边,恰好右边车轮子出问题。那车夫恼火,见马车半天都修不好,就把气往外人身上撒,抱怨一大堆,甚至说要任武赔钱。
任武穷得很,哪敢大手大脚地花冤枉钱?又认为对方是无理取闹,所以一边修马车,一边据理力争。
此时此刻,任武面临更好的选择,当然不想再跟那个车夫纠缠。
同时,面对双姐儿的盛情,他又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无功不受禄。
双姐儿察言观色,大大方方地说:“你想不想早点回大同府去?如果想,就别磨磨蹭蹭。”
“我的马儿赶路可快了。”
那骏马是大伯父欧阳侠送给她的生辰礼物,从辽东那边来的。
话说到这份上,任武不再犹豫,笑着答应,道谢。
双姐儿当即从马车上跳下来,亲自给任武介绍自己的骏马。
“它叫追月,你瞧它额头这撮白毛,像不像月牙儿?”
“它是千里马的后代呢!”
任武一听这话,反而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不配骑这匹马。
双姐儿让任武给“追月”喂水喝,笑道:“最好先熟悉熟悉,否则等会儿它撒野,把你甩下去。”
“对不熟的人,它可不会客气,我恰好最喜欢它这一点,这是它的灵气,通人性。”
此时两人都站在“追月”身边,彼此离得近,四目相对,一些久违的感觉突然又死灰复燃。
双姐儿心跳加速,暗忖:上次,我以为自己不喜欢他了。真奇怪,别人老说远香近臭,为啥我对小任师傅的感受恰好相反?
这时,两个帮忙修马车的护卫走过来禀报:“少主,那边修好了。”
双姐儿对任武问:“你要去拿行囊吗?”
任武说:“我的东西少,都背在身上。去道个别就行,你等我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向运货的车夫跑去,询问车夫能不能退一半路费?
那车夫估计是铁公鸡转世,毫不犹豫地拒绝,还打算好好啰嗦几句:“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不坐我的马车,我就能多拉几十斤货,你耽误我发财,还想……”
任武没空纠缠,不等他说完,干脆不要那一半路费了,匆忙往回跑,跑向双姐儿的马车。
十几个护卫都骑坐在马背上,戴着斗笠,整装待发,正等他。
那个运货的车夫以为任武是去搬救兵去了,以为自己要挨打,吓得心惊胆战。
在他的密切注视下,任武骑上骏马“追月”,十几匹马儿一起奔跑起来,马蹄扬起尘埃,车轮滚滚,气势豪迈。
见他们跑远了,运货的车夫松一口气,抬起右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好险,幸好那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如果遇到老油条,老混蛋,或者认死理的二愣子,恐怕他已经人财两失,人都埋土里去了。
一想到自己白赚一半车费,他忍不住咧嘴笑,坐上马车,继续赶路,吹口哨。
这破旧的“老爷车”,慢悠悠,吱嘎吱嘎响,拉车的马儿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比不上别人的马车快。
过了一会儿,他就连任武的影子都望不到了,忍不住自顾自啧啧几声,羡慕别人的好车、好马。
车轮滚着滚着,突然左边车轮也坏了,马车又停下。
这车夫连忙检查车轮,再次咒骂,后悔不已。这时,他才突然记起那个姓任的毛头小子的好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