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这么做…”
细碎的零散声响逐步组成声声怨毒愤恨的控诉,幽幽地回响在主区之内。
“我做错什么了吗?”
斯图尔特——如果这摊勉强有个人形的黑色黏液聚合体还能被称之为“斯图尔特”的话。
对事事追求精确的前研究员只当面前的东西是一个窃取了原主躯壳声音、以及部分记忆的拙劣模仿者。
一个本该与研究所一同销毁的实验体。
只是他的发声部位遭到了特别照顾——喉骨被细细碾碎,使他再也吐不出任何恶毒的挑衅。
“没有为什么…你必须被销毁,因为这就是你的命运…”
不过就算没有再生反应堆的辅助,秋葵的自愈能力也极强,仅靠掐断脖子来阻止他讲话显然是不现实的。
喜怒无常的实验体也快厌烦了折磨的游戏。
折腾一只仅会遵循着本能一刻不停地嗡嗡鸣叫的打不死的虫子,只会让人感到烦躁。
斯图尔特对秋葵快要失望了,他放开了对方,注视着对方趴在地面上大口喘气的模样,像在睥睨一条在旱地上大口呼吸的濒死的鱼。
他想离开这里。
然后,他需要去寻找…寻找什么?
斯图尔特漆黑空洞的眸子里带着几许迷茫,他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倒不如说,他的记忆本就是不完整的。
他左思右想,自以为找到了问题的根本,又蹲下身去,定定地盯着秋葵,“因为少了一点儿微不足道的记忆…你就不肯承认我?”
“没人能够承认你,这本就是谬论。”对方依然没有给出正面回答。
“你不说我就找别人去问。”斯图尔特气鼓鼓地凑上前去,“回答不出来的都杀掉。”
“…如果这么做的话,你就会被注意到…然后被无害化处理哦?”秋葵闻言终于是抬起了头。
“你觉得我还可以活很久吗?”
斯图尔特怀疑对方现在的神智比他还不清醒。
说是一套做是另一套,简直是自相矛盾。
“于今日结束便好。”
秋葵的眼里闪烁着病态的执拗,他不顾身体因恐惧疼痛而产生的颤抖,贴近对方的脸,露出了两天以来第一个有了些许真情实意的微笑。
困惑比警惕先一步爬上心头,斯图尔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好奇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他的“心脏”已被对方捅破,导致他无法正常拟态,也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思想与身体。
因祸得福,他亦感受不到疼痛,也没有任何疲乏之意。
他觉得自己这大概正处在“回光返照”的状态中。
而这一切都是拜他曾以为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人所赐。
有什么比被所爱之人背刺还要令人难过的事情吗?
他越想便越觉委屈,若不是拟态功能受损令他无法哭泣,他是真的很想找个角落哭一会儿。
“斯图。”
突兀的冰凉触感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秋葵不知什么时候贴上了他的脸,温润如风的嗓音轻拂过他的耳边,“能否再听我说一句?”
狡猾的狐狸又要开始吹枕边风了。
这熟悉的场景让斯图尔特浮想联翩,只是万千心绪到最后突然趋于平静,实验体的本性竟奇迹般地被安抚下来。
是他自认为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已经没什么能被对方所伤害了?
也许也有他无法拒绝秋葵放低姿态恳求自己的原因。
“请永远陪在我身边吧。”
秋葵紧抱着他,对皮肤被黏液腐蚀的“哧哧”声视若无睹,笑意盈盈的面上不知有几分真意。
“你不是已经做到了吗?你像条讨厌的虫子缠了我两天…再过一天,不,几个小时过后,我就会如你所愿死去…”
斯图尔特双手抵在他胸前,将距离拉开,又恨恨地咬上他苍白的脖颈,荧蓝色的血液与如蓝莓果般甜腻的滋味瞬间于唇齿间爆开。
“…不,就算如此,你也不会死去。”
秋葵的低笑声很近,很清晰,像是从他脑袋里直接响起的。
“还记得脊蛙实验么?你的意识会消失,可失去意识的躯壳会行动着,给设施带来麻烦。”
秋葵的声音似在发颤,可能是斯图尔特没收住力,不小心咬穿了藏于皮肤血肉之下的喉管。
但对方依旧没有打算闭嘴的意思,每一句话都踩在他的理智线上。
“所以…这听上去也许很过分,我需要你压制求生的本能,自主销毁躯体。”
“确实很过分,你也太得寸进尺了吧?”
斯图尔特觉得刚才认真听对方说话的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别急嘛,我还没说完…”
他余光瞥见秋葵抬起了手,没有偷袭,只是轻放在他的面颊。
于是他也放过了对方鲜血淋漓的脖颈,舔着唇角,等着他说服自己。
“在此之前,麻烦你先挖出我的心脏…啊,心脏是跟你一样的位置。
就是这样,好吗?”
“…你的脑袋坏掉了?”
“没有哦,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
秋葵银白色的眼眸深处仅余鼓励之意,圆润的兽瞳全然没有半点警惕或恐惧。
“你真的很奇怪…你果然不是秋葵吧…”
“是哦,我之前就说过了,我们都是从一开始就该被销毁的赝品。”
斯图尔特觉得秋葵确实疯了。
偏偏他又是个不吃教训的白痴。
他带着剩余的理智,沉默地遵循了对方最后的请求。
“好孩子,做得不错…我会等你的。”
他不想看见对方那抹死也不散的笑容,他闭上了眼,但仍能明显地感受到抱在怀里的躯体越发的轻,似乎与对方的血液一样,缓缓与空气融为一体。
他把额头贴在对方冰凉的脸上,深呼吸,吐出最后一次叹息,再度睁开眼来,黛青色的眸色已然转化为了如初生雏鸡羽绒般的橘黄。
他知道自己该寻找什么了。
他将那枚荧蓝色的、不再跳动的冰凉脏器贴在自己的胸口,企图挽回些微体温,轻轻说道:
“加西亚…医生,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你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