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湛看着她湿透的样子，看着她发梢结了冰后又融化滴落的水珠，看着她因为守着他而毫不在意自身狼狈的姿态……心里又酸又胀，还带着一种揪心的疼。
“你笨死了！” 启湛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终于冲破喉咙，不再是赌气的娇蛮，而是带着一种心碎又心疼的控诉，“衣服都湿透了，会……会生病的！”
他一边哭一边说，声音因为哽咽而断断续续，毫无气势，却比任何指责都更能击中冷月翎的心。
冷月翎看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惦记着她湿透的衣衫，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冰封的寒意彻底消融，只剩下暖融融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柔软。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极浅，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温柔。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伸出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和力量，将他拥入怀中。
启湛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找到了归巢的雏鸟，彻底软了下来。
他再也忍不住，将脸深深埋进她带着湿意却无比温暖的颈窝，双手紧紧抓住了她背后的衣料，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后怕和失而复得的依赖都宣泄出来。
“呜……小师叔。” 他闷闷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在她颈边响起，不再是愤怒的控诉，而是全然的依赖和委屈。
她收紧了手臂，将他更紧密地拥在怀里，下巴轻轻抵着他微湿的发顶，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
她的指尖穿过他微湿的发丝，带着安抚的力道，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重逾千钧的承诺：“是朕不好，以后……不会了。”
水珠从冷月翎的发梢滴落，融入池边的绒毯，无声无息。
启湛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细微的抽噎，身体依偎在她怀里，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温暖和力量。
暖雾氤氲，将紧紧相拥的两人温柔包裹。
冷月翎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缓。
她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下巴轻轻抵着他微湿的发顶，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带来细微的痒意。
“还冷吗？” 她低声问，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她隔着衣物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在回升，但刚才那冰冷颤抖的模样，依旧让她心有余悸。
启湛在她怀里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带着点鼻音浓重的闷哼，像是还没完全从巨大的情绪中缓过来，又像是依旧在赌气。
只是那紧紧抓着她背后湿衣料的手指，泄露了他此刻的依赖。
冷月翎无声地叹了口气。
哄人，对她而言，比批阅最棘手的奏折、应对最凶险的秘境还要难上千百倍。
无论是这两世作为冷月翎的她，还是活了数十万年作为神泠的她，都没有如今日这般低声下气的认错过。
向来是别人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心情，生怕惹得她不快。
没想到还能有她哄人的这么一天。
倒是新奇。
“眼睛都肿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指腹的动作更加轻柔，“像两颗小桃子。”
这笨拙的比喻，带着点从未有过的、属于“小师叔”而非女帝的调笑意味，让启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抬起哭得水光潋滟的眼睛，带着一丝控诉和难以置信，瞪着她。
那眼神仿佛在说：我都这样了，你竟然还取笑我？
冷月翎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无措，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弄巧成拙”。
她抿了抿唇，决定放弃那些不擅长的言语安慰，转而用行动表达。
她扶着启湛的肩膀，让他坐得更稳些，然后自己站起身。
启湛的眼神瞬间又蒙上了一层受伤的水雾，以为她又要走。
冷月翎立刻察觉，低声道：“朕去拿热帕子，给你敷敷眼睛。”
她快步走到旁边备着热水和干净布巾的矮几旁，动作有些生疏地拧干一条温热的软巾。
试了试温度，觉得刚好，才又走回来，重新在他面前蹲下。
“闭眼。”
启湛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红肿的眼睛。
他能感觉到温热柔软的帕子，带着她指尖的温度，极其小心地、轻轻地覆盖在他酸胀刺痛的眼皮上。那恰到好处的温热，如同最温柔的抚慰，瞬间缓解了眼睛的灼痛和酸涩。
冷月翎的动作很笨拙，甚至有些僵硬。
她从未如此细致地照顾过别人。
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生怕弄疼了他，温热的气息随着她专注的动作，轻轻拂过他的额角。
启湛紧绷的身体，在这笨拙却无比专注的呵护下，一点点放松下来。
暖意透过帕子渗入肌肤，也似乎渗进了他冰冷酸涩的心底。
委屈依旧存在，但被这小心翼翼的温柔包裹着，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承受。
他闭着眼，感受着眼皮上温热的覆盖，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带着湿意的龙涎香气，感受着她指尖偶尔不经意擦过他鬓角的微凉触感，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她占据、安抚。
“好点了吗？” 她低声问，声音近在咫尺。
启湛依旧闭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浓密的睫毛在温热的湿巾下微微颤动，像栖息在花瓣上的蝶翼。
冷月翎看着他安静下来的模样，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彻底放松。
她轻轻取下帕子，看着他红肿消退了一些、但依旧带着脆弱痕迹的眼皮。
“饿不饿？” 她又问。
折腾了这么久，他肯定什么都没吃。
启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带着点孩子气的茫然和委屈。
他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身体确实有些发虚。
她再次起身，走到殿门口，低声对外面吩咐了几句。
很快，风一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悄无声息地进来，放在浴池旁的矮几上，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易消化的点心，还有一小碗熬得软糯香甜的红枣桂圆羹，正冒着丝丝热气，散发着甜暖的香气。
冷月翎盛了一小勺羹汤，仔细吹了吹，确保温度适宜，才递到启湛唇边，“张嘴。”
启湛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勺子和她专注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冷峻，只有纯粹的关切和呵护。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温热的羹汤滑入喉咙，带来熨帖的暖意。
启湛顺从地咽下，那双红肿未消的眼睛却并未闭上，而是直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冷月翎。
她专注地舀起第二勺羹汤，轻轻吹气的侧颜在氤氲的水汽和朦胧宫灯下显得格外柔和，几乎褪去了所有帝王的冷峻，只剩下纯粹的、带着笨拙却无比认真的关切。
她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吞咽，苍白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
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悄然在她心底滋生，仿佛比批阅了堆积如山的奏折、攻下一座城池，更能让她感到安宁。
就在一勺羹汤即将再次递到他唇边时，启湛忽然开口了，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却清晰无比：“小师叔平日里也是这么哄宸君、明君他们的吗？”
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方寸之间的安宁。
冷月翎的动作骤然顿住。
那勺温热的羹汤停在半空，袅袅的热气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她抬眸，对上启湛那双红肿却异常执拗的眼睛。
那里面不再是单纯的委屈或依赖，而是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的探究和隐隐的酸意。
他在比较。
他在意。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啊。
但是这个认知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冷月翎的心尖。
暖雾依旧氤氲，空气却仿佛安静得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终于，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将它轻轻放回碗中，发出细微的磕碰声，在寂静的浴池边格外清晰，让启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不曾。”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水汽，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平静，直接给出了答案。
启湛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似乎没料到会得到如此干脆的否定。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冷月翎的目光落在他因惊讶而微张的唇上，继续道，语气依旧是那种陈述事实般的平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朕未曾如此哄过宸君。”
“也未曾如此哄过明君。”
她每说一句，启湛的心跳就快上一分。
他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敷衍或安慰，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沉静的、带着某种沉重意味的坦诚。
“朕……”冷月翎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重新落回启湛脸上，那里面沉淀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深刻的认真，“朕从未对任何人，做过今日对你所做的这些事。”
从未。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启湛耳边炸开。
从未亲手拂泪。
从未笨拙地敷眼。
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认错。
从未这般小心翼翼地喂食。
从未在他人情绪崩溃时，给予如此不加保留的、近乎于纵容的拥抱和陪伴。
她不是在哄后宫争风吃醋的君侍，她只是在哄他——启湛。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刚才那碗热羹汤带来的暖意更汹涌、更滚烫。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和心口，酸涩与狂喜交织，瞬间压过了之前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再次被哽住，鼻尖酸得厉害，刚刚止住的泪意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没有再试图去喂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重新拿起那块被他体温捂得有些温凉的软巾，动作极轻地、再次覆上他红肿发热的眼睛。
这一次，她感受到指腹下那紧闭的眼睑在微微颤动，甚至有温热的湿意透过帕子，沾染了她的指尖。
她没有点破，只是用指尖隔着湿巾，极其温柔地、一下又一下，轻轻按压着他酸胀的眼周穴位，动作依旧生涩，却比刚才多了几分耐心和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启湛感受着眼皮上那温柔而坚定的力道，感受着她无声的陪伴，泪水无声地浸透了湿巾。
他悄悄伸出一只手，从宽大的袍袖里探出，带着点试探和怯意，小心翼翼地，勾住了冷月翎垂落在池边的一小片衣角，然后紧紧攥住，仿佛抓住了溺水后唯一的浮木，也抓住了那份独一无二的“从未”。
冷月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察觉那只勾住衣角的手，只是继续着笨拙的按压。然而，她低垂的眼睫下，那抹纵容的暖意，却悄然加深。